本着不能白来的想法,李成器和高力士登岸进了丰岳县城。
高力士以前没来过丰岳县，之前在船上远远看着镇中烟雾缭绕,以为是县民在行那淫祀之事,还担心会遭到宋王殿下的为难。
结果自己上岸在街市里走，才知道那奏折上写的有多离谱。什么烧香祷祝，人家根本就是在做吃食生意嘛！沿着码头一家一家的都是食肆,有卖汤饼的有卖烤馕的还有卖炸物的,水汽和烟气混杂在一起，便是人间最热闹的烟火气。
因这丰岳县城的食肆都用了豆油,量大管饱不说,滋味还比别处出众。因此官河上的许多商船客船现在都愿意在丰岳县站一站,靠岸买些吃食补给,或者嫌麻烦的干脆招了河中跑腿的小舢板,去往街市上买了吃食送过了,付一个跑腿费。
可别小看了这卖吃食和跑腿的小生意，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半个丰岳县城也因为码头的繁荣而变得生机勃勃,街路上人的精神气都跟别处的不一样。
李成器和高力士在码头吃了一顿“丰岳特色菜”,觉得其实味道很一般,料理方式简单粗暴,但胜在油水足。
“单是油水足这一点，就已经胜过许多了。”
李成器感慨道。
他虽然是个吃穿住行无一不要求精致的人，但也不是不接地气,知道大唐的食用油脂匮乏,百姓肚子里普遍缺油。
缺油,做饭做菜当然就不滋润,哪怕是只是普通的菘菜,用油炖煮之后滋味也能好上许多。
“菽油的制法是薛三郎发明的，菽贱价，用起来自然也不心疼。”
李成器笑着说道，话里话外都在提醒高力士别忘了薛大壮献菽油的功劳，这些周柏的折子里可都是没写的。
高力士自然是连声附和。
一行人在县城逛了一会儿，然后便备齐车马往桥东村出发，并没有知会本地县衙。
本来就是奉旨暗查，当然是怎么低调怎么来。好在为了酱园兆鹏程已经把同往桥东村的官道给修整完毕，宋王的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跑，倒也没遭什么罪。
“这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来买菽油的？”
高力士看着马车外热闹的官道，心里也不是不惊讶的。
那些板车上放着木桶的肯定是买油的，但还有一些三三两两背着工具的，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啊？
不过陪着宋王走他也不能随便招人过来问，自好一路忍到了桥东村，这才得到解答。
“噢，那是火炕队的人，他们在外给人砌了火炕，让村里的监理去查验的。”
748笑着揭开谜底。
“虽说是他们学了火炕技术自己去接的活，不过因为是打着桥东火炕的名头，所以我们也要对工程质量负责人，每次都会派人去查验。”
“查验也不是白差的，泥瓦匠会支付一些报酬，但同样的，火炕上会留下泥瓦匠和查验人的名字，将来有问题要去解决。”
“所以你们村的人都做这个活计？”
高力士追问道。
748看了高力士一眼，觉得这人身形高壮颇有剽悍之气，便以为是宋王李成器的朋友，倒也没有隐瞒。
“也不是。”
“现在只有赵七斤一家子做，毕竟火炕要是有问题也是要查验人负责解决的，没点真本事也不敢接这个活。”
“当初火炕班开班，赵七斤把一家子都带来了，结果学的最出色的却是他那个小闺女。丘主薄家的火炕之前总是漏烟就是她给改好的，现在火炕查验发现了什么疑难杂症，也还是要赵家小娘子出马。”
“小娘子做查验人？”
高力士皱眉。
“那她家父兄呢？”
“查验的时候当然是要陪着一起，回来要是没什么事，就还是种田呗。”
748回答的十分淡定。
“你可别小看了这查验的生意，这几个月县城里有好多家都在起火炕，赵家闺女都忙不过来的忙。好在马上就要入冬了，今冬明春能歇一歇，入夏后说不定又要有人砌火炕。”
高力士不懂什么叫火炕，不过他看748说的一脸寻常，就觉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稀奇的是这丰岳县城竟然相信一个小丫头的手艺！虽然她爹她兄弟都是泥瓦匠，但个小丫头啊……谁家能把泥瓦匠的手艺传给闺女？！这薛三郎怕不是在说瞎话吧。
高力士在藩国的时候就侍奉李隆基了，李成器对他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了高力士的想法。
但他只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插话。
高力士参与平定太平公主的叛乱被破格提拔，如今兼任右监门卫将军，乃是李隆基面前的大红人，权倾朝野、最是炙手可热。
这样的人，别人说什么他都是不相信的，除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那就让薛三郎给他开开眼吧。
想到这里，李成器便笑着揶揄起温泉的事儿。
“听说你挖出了温泉，那你的火炕怎么办？不是白建了？”
“也不是白建。”
748想了想。
“温泉有温泉的用法啊，可惜现下管件不好烧铸，不然引泉入室做个恒温房也是可以的。”
“不过没有也没关系，村里有了温泉水就能建造温室大棚，冬天种些蔬果啥的，也是一笔收入。”
“大棚？”
李成器觉得新鲜。
“什么大棚？”
于是748就带着他去参观他的温泉地。
“这块就是泉口，不过出水温度太高需要引入凉水，我便挖了个池子引流。”
748给李成器和高力士展示自己的温泉蓄水池。
“一条用来洗澡，一条用来灌溉。温泉附近的土地温度高，盖个棚子冬天能种些果蔬吃。”
“喏，我现在就种了葡萄。”
别说，系统奖励的葡萄品种还真不错，不但成活率高，而且第一年就能挂果，味道竟然还不是很酸涩。
“噢，这不就是温泉瓜嘛。”
李成器笑道。
“温泉宫那边的泉口也有种瓜果的，宫里冬天的果蔬都是从温泉宫来，倒是少有种葡萄的。”
他随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
“味道还不错呢。”
高力士也摘了一颗，目光却不断在温泉棚子里梭巡。
周柏的参本里说薛三郎的温泉是仙人点化，不过要他看这就是一口普通的温泉井，挖土窖的坑还没填上呢。
而且打从他进村开始，薛三也没提过任何关于“神仙”的话题，不像参本里写的那样假借神鬼之名大搞淫祀。
“你这棚子是自己建的？”
“是啊，一草一木都是亲力亲为。”
748还挺自豪。
当然，这个“亲力亲为”仅限薛大壮本壮。
因为确定要扬帆太平洋的远大志向，748现在已经有意强化薛大壮的各项身体机能，寓教于活，每天不间断的安排各种土木工程，主打一个勤能补拙。
薛大壮当然不知道他统哥的算盘。他想着反正不挖土也是要去油坊榨油的嘛，干什么不是干呢！？
而且温泉砌好了对他也有好处，至少每天干完活还能在家泡个澡，神仙一般的享受。
李成器和他一个想法，所以马上准备享受一下薛大壮的劳动成果，提议去体验一些薛家的温泉。
748当然没什么异议，带着几人去屋子里换衣服。
一进屋高力士就看到了高高的炕沿，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就是风靡丰岳县城的火炕，忍不住又起了好奇的心思。
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深秋，虽然还是可以穿单衣单袍的温度，但早晚已经能感受到一些凉意了。
748早上做饭的余温还在，李成器脱了鞋上炕试了试，惊喜。
“这土炕还是热的啊！”
“是热的。”
748点头。
“现在天气不冷，太阳下山还能有些余温。不过要是到了冬天，还是午后要开一次灶的，不然会有些凉了。”
“来来，高……元一也上来试试。”
李成器招呼高力士。
高力士原名冯元一，乃是冯盎的曾孙。李成器在外不好介绍高力士的身份，索性就用了他的原名称呼。
这次出巡虽然李成器是陪同，但宋王的身份和位阶放在那呢，连李隆基都不能不敬重这位长兄，高力士就算权倾朝野也不能跟宋王同榻而坐。
李成器叫他上来，纯粹是想让他体验一把火炕的好处，回去好跟他那皇帝弟弟复命，佐证他李成器真的没有推错人。
你看这才多久的功夫，薛三郎就又搞出新鲜玩意儿出来的。比起那些只会在朝堂上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言官，薛三郎这样实打实做事的小吏反而有贡献，好歹人家把越冬的问题给解决了！
高力士给李成器告了罪，这才小心地脱靴上了土炕。
薛大壮家的炕算特别大，坐一个宋王李成器虽然绰绰有余，可要是再加上一个六尺五寸的高力士，那就有点拥挤了。
高力士上了炕也不敢往里面坐，只勉强在炕边蜷了一堆。可就这一块的面积，也足够让高力士震惊，屁股刚触了温度就弹了起来，差点跌到地上。
竟然还真是热的！
高力士瞪大了眼，看着这平平无奇的土榻。
外表看着真不起眼啊！就垫了一床填了稻草麻布垫，可坐上去怎么就这么热乎呢！
而且还不是某一个地方热，是一整个榻面都热，这冬天坐上来这得多舒服！？
他掩住自己的失态，举目四望，发现薛三郎还在这火炕上放了桌椅和书卷。
看样子薛三郎平时就是在这火炕上读书写字的。虽然说出去有失大唐官员体统，但想也知道这样的环境肯定舒服啊！至少冬天不用裹几层靴袜还觉得脚冷了！
难怪丰岳县许多人家都要砌这火炕，这的确是越冬的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