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连枝心心念念着王爷,幻想着自己也能像宫里的赵妃一样一步登天,但一旁前来接亲的管事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八里铺的这家人姓许,在丰岳县城开了三家粮铺,是县里首屈一指的粮商。
许家的当家人今年五十八,生有三子两女。许掌柜儿女都不缺,缺的是妾室和填房。因为生性暴虐,许家的原配娘子并两房妾室都早早“病亡”,现在只剩一个徐娘半老的姨娘在后宅苟延残喘。
一开始许家接谢桂香,那是按照纳妾的流程办的。毕竟桂香是二嫁,又生过两个女儿,许家出的银钱必然不能按照初嫁小娘子的价码给。不过郑氏为了展示自己的贤惠,对外宣称桂香是改嫁,是嫁进许家做正头娘子的,是去享福的,这样就能掩盖她把继女二卖并觊觎继外孙女手艺的事实。
郑氏自觉计划周密,不料却踢到了桥东村这块铁板。
那日一家人灰溜溜地回来,二儿子谢永贵关上门和丈夫谢长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晚上谢长顺就跟她说让连枝去许家。
那一瞬间,郑氏的天都塌了。
她抖着声音问丈夫为什么让连枝去,丈夫一脸理所当然。
“你没听那位官爷说,大丫守寡之后没回家,她再嫁咱们也管不着了吗?难不成你还想跟官爷作对?”
“二子的亲事你之前不都说好了,现在就差钱。左右许家也就是要个女人,给换个黄花大闺女过去他们还占便宜了呢,哪会有不乐意的!?”
郑氏的嘴唇抖了抖,到底没忍住。
“连枝儿……连枝她姓赵啊,她可不是谢家……”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谢长顺的眼立了起来。
“啊?那她这么多年吃我的,喝我的都不算了呗?”
他忽然冷笑一声,“也行。”
“你嫁进来的时候除了那丫头啥也没带,她在谢家白吃白喝十年,你让赵家把这些年的吃穿都给我拿来,连枝就给他们送回去。”
这……
郑氏有苦难言。
赵家哪有钱?!赵家要是有钱,她还能带着女儿进谢家门!?
她刚想说两句哄哄丈夫,缺不料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女儿忽然冲了进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她不要去给个老头当妾。
“凭什么我去!?你让谢桂香去!”
连枝儿尖叫。
“她弟要娶媳妇,凭什么拿我换钱!?我和你们家又没关系!”
啪——
她被谢长顺打了一巴掌。
“那你就还钱。”
谢长顺的眼神冷的吓人。
“老子可不给人白养赔钱货。你要是拿不出10两银子,绑我也给你绑上轿子!”
谢长顺说到做到,叫来两个儿子一起,把这母女俩分别关进柴房和厢房。
郑氏泪水涟涟地看着次子。
“永贵啊,你跟永富不一样,你可是连枝的亲弟弟啊!你两都是我生的,你不能这么对你亲姐姐……”
“为什么不能?”
谢永贵一脸诧异。
“大姐也是我和大哥的亲姐,为了大哥成亲大姐不是嫁给王瘸子了吗?怎么到了二姐这就不行?她不是我亲姐吗?”
“我要娶媳妇,她就得帮家里换钱,不是一直都这么干的吗?”
郑氏:……
谢家父子是真想赚这笔卖闺女钱的,还特地找到当初的“媒人”说明了情况。
媒人是知道内情的,那黄花大闺女的价钱肯定跟二嫁寡妇不能一样啊,何况赵连枝长得确实好,于是她便跟八里铺许家商量着补彩礼。
许老爷子知道了很高兴,觉得自己都快到了花甲之年还能娶进来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多花点钱也没什么。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两家是正经换了庚帖,又走了六礼,约定赵连枝进门做许老爷子的填房。
所以秀婶的推测也不完全对,赵连枝嫁许家是走了正规流程的,按照大唐律例完全合法,手续上还真挑不出毛病。
所以许家管事才觉得这事儿憋屈。
你说人是你谢家要换的,钱也收了礼也过了,你要真不愿意你别提啊?许家又没逼着你们换人!
而且这位新夫人也真是……非要在官道儿女最多的地方惊牲口,自己不要命还要拉上一群垫背的,人家苦主能绕了?
管事这话还真是冤枉了赵连枝,她是真不知道惊驴这么吓人,心里也在后悔不迭。
不过事已如此,后悔也没用,只盼着那小王爷快点来,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的份上给条青云路。
小王爷……
“她眼神怎么贼溜溜的?”
人群里的748问秀婶。
它本来是被拉着来看大奎丈母娘打人的,结果人家老太太最多是嘴巴骂骂,手可是一点都没动,只是拉扯着肇事者不让走,要他们赔钱。
许家管事焦头烂额,他哪里拿得出那么多,今天这一遭伤了四五个,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有村正宋大全在一旁帮着劝和,没什么需要748出头的地方,于是它便安心在人堆里吃瓜了。
“哼,反正我看这丫头不简单,心眼子多着呢,难怪桂香斗不过她。”
秀婶的话还没落地,忽听人群中央的赵连枝扑通一声给宋大全跪下来,一边哭一边说要见薛三郎。
748:啊!?
赵连枝哭的那叫一个惨,呜呜咽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搞得周围的人看748的眼神都开始古怪了起来,难道三郎跟这小丫头有什么?
748正准备去问问情况,旁边的秀婶忽然伸手按住了他,提高了声调喊道。
“你伤了人你就赔钱呗,你找个不相干的人干啥?!”
赵连枝一边摇头一边哭,就是不说什么事儿,只一个劲儿给宋大全磕头。
宋大全见她这样,心里也是一阵阵的打鼓。
这小丫头……别不会真跟大壮什么吧?不然怎么一直哭着要找他?!
想到这儿村正已经脑补了一场苦情女逃婚为情郎的大戏,顿感一阵为难。
这要真是仨儿和她……
正想着,忽听耳边一声暴喝。
“放屁!你是狗尿苔啊逮谁粘谁?!”
只见金七娘正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的赵连枝。
“前两天你家来抓桂香,你可是第一回进咱村吧,都没见过你凭啥找人家?你把话说清楚,咱不是你能泼脏水的!”
她这样说,周围人都跟着点头。
可不是!前阵子谢家闹事的时候没一个人认出薛三郎,现在又说找人家,这不是泼脏水是干啥!?
大奎的丈母娘一听这小蹄子竟然还攀扯恩人,顿时大怒,嘴里又是一番火力输出。
这回她再骂人,看热闹的也都不同情赵连枝了,毕竟薛三郎是个什么人大家都了解,总不能眼看着让外人攀扯。
“对啊对啊!你说清楚,人都不认得你!”
“知道薛三郎本名叫啥不?你不会以为他就叫薛三郎吧!?”
“别想拉扯咱们村三郎,啧啧,你也配……”
群嘲之下,赵连枝再厚的脸皮也挺不住,何况又有金七娘母女在一旁虎视眈眈。
她只好说。
“我是不认得薛三郎,但我阿姊谢桂香在他的鸡场干活,我想找阿姊借钱救人……”
“你阿姊?谢桂香?”
金七娘冷笑一声。
“那你可以跟我说,那鸡场也是我的,我让人把你阿姊叫来。”
“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姓赵吗、你跟着你娘进谢家以后,你喊过桂香一声阿姊?”
“现在看她过得有点人样了又来攀关系,你把谢家的阿姊当丫鬟打骂的时候你怎么不喊她!?我丑话说在前面,谢桂香愿意借钱是她的事儿,我还是要告你纵驴伤人,你害我男人差点活不下去,这事儿没完!”
赵连枝吓得瑟缩了一下,不敢再随便吭声了。
她哪里认识薛三郎,她就是听谢永贵说大姐在桥东村薛三的鸡场干活,这个薛三很有些手段,连长安城里的贵人都看重他。
薛三替朝廷管着酱园,村里的“王爷”多半也是冲着薛三来的。所以赵连枝觉得只要见了薛三,见“王爷”便也有希望,她怎么也得在“王爷”面前露个脸!
于是她才故意把话说得含含糊糊,引着人往男女私情这事儿上想。
这种事她做了不下两回,回回都有奇效。人嘛都是这样,一牵扯到男女之事,说得越含混他们就越能想,根本不用担心圆不回来。
可万万没想到,桥东村的人竟然这样抱团,她百试百灵的法子马上有人站出来反驳,根本不给她含混其词的机会。
到现在薛三的毛都没看到一根,她的老底倒是给扒的差不多,她还指望能引得“王爷”的怜惜呢,可是不能给人留下水性杨花的印象。
于是她又攀扯谢桂香。
谢桂香收到消息便来了,犹豫了半响没说话,好像有点拿不准主意借不借钱。
她是吃过被卖的苦头的,天性中的纯善良懦让她狠不下心拒绝,但她又忘不了赵连枝跟冯氏打骂她、逼她出嫁的恶性恶状。
最后,还是金七娘的话点醒了她。
金七娘说道:“怎么?你要替许家赔钱吗?”
她指了指一脸期待的赵连枝。
“你爹和后娘可是收了人家的钱的,这钱他们多半不会退回来,还会推说她已经出了门子,惊驴伤人的钱当然都要夫家出。”
“她不想嫁给许掌柜,所以搞出这些乱子。她跟你借钱是为了还许家的礼,但人许家愿意吗?婚礼的花销加上伤者的赔偿,闹得人尽皆知还白白损失了一个小娘子……到时候她一身清白归了家,你呢?你拿什么还?难不成你还要代她去八里铺?!”
“那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应了你爹和你后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