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涉到自己的名声,张说还是很谨慎的,他说让748先把计划说来听听。
748倒也没卖关子。
“您不是苦于许马两家从中作梗,但又抓不到把柄吗?那咱们就不抓把柄,直接逼他们自降粮价……”
它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张说打断。
“不行,处置罪凶都是依照大唐律,要暗律办事,无凭无据怎么能抓人?”
他看了一眼748,眼中透着赤裸裸的失望。
“之前你说要我牺牲官声虚与委蛇一番,亏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毒计……合着原来就是把人抓起来打板子抢粮,这么简单我还用你这个狗头想!”
“我派人去查探过,现在许马两家的粮铺里根本没多少存粮!”
“但私底下的交易肯定没停过,粮应该是被他们给藏起来了。这两户可不是第一次这样干,外地的粮商都被他们唬住不敢来,我总不能发兵去押运吧?我要是这样干,回头我就得卷着铺盖去崖州!”
748:……
啊?原来你已经想的这么简单粗暴了吗!?
“不是……”
“不是什么?”
张说一脸郁闷。
“虽然为了海州百姓我可以不计较名声,但这么搞肯定不行。”
“海州义仓的亏空不是一两天,前几任刺史都只能捏着鼻子认,可见这两户还是有点门路的。”
“除恶务尽,要是这次打不死,之后肯定还会再生祸害。”
748点头,十分赞同张说的想法。
所以它更积极地向张刺史推销自己的馊主意。
“所以我们得用他们的办法,不知大人听没听过一句话,叫‘打不过就加入’?”
打不过就加入?
张说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抬头。
“你什么意思?”
“就是您不是说他们有门路嘛,那他们肯定不介意多您这条门路……”
嗯?
张说听出点滋味来了,于是抬手示意狗头军师接着说。
“粮食藏在哪里不知道,但将来肯定要往出卖,不卖粮食也会坏掉。”
“现在之所以说缺粮,是因为粮价还没到他们想要的高点。海州看不到外地粮是因为都被这两家给暗中吃掉了,您之前放出的粮最后也到了他们的手中,许家和马家都在偷偷摸摸地屯粮。”
“但屯也是有个限度的。现在外地的粮商被他们连哄带吓来的不多,所以许马两家还能吃下他们手中的粮食。可一旦消息传出去,外地的粮商知道有利可图,是不是就都要奔着海州过来,到时候海州就会在短时间内集中大量的粮食。”
“许马两家吃不掉,那就只能跟抛,不然他们的收粮成本在高位,不抛就得亏本。”
“你说的这个我听明白了。”
张说点头。
“但是你说的那个‘消息”到底是个什么消息?”
嘿嘿。
748干笑两声,压低了声音跟张说嘀咕了两句。
张说哈没听完人就蹦起来了。
“什么?!你让本官去跟那两家低头,说本官准备进一步提高粮价,谁都不能低于150文卖粮!?”
张说气得人都抖了,用手点指着748,“你啊你”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句完整话。
他就说这损贼没憋什么好屁呢!原来“虚与委蛇”在这儿等着他呢!
想他张说,三朝为官,风光的时候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宰相,现在可倒好,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还得跟两个无良奸商沆瀣一气。
“假的假的假的!”
748连忙给张刺史扇风灭火。
“不是真拿提成,算卧底,到时候要背刺他们的。”
张说直接气笑了。
“然后呢?我跟他们定好高价,你准备怎么传消息出去?”
“张榜公示呗,说海州义仓缺粮。”
说着748又凑过来小声叭叭。
“您放心,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就凭您的威望,估计用不了几天长安城就知道您定高价的事儿了,然后肯定有人冲着粮价运粮来海州。”
“前期那许家和马家还是要大量买入的,肯定是来多少就买多少,但后期他们仓满了,再来也吃不下,但外地来的粮商还是源源不断地过来,到时候您再翻脸,把义仓里的粮都平价放出去。”
“那我怎么让他们相信180文一斗的价格?”
“靠下官。”
748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下官开的可是酒坊,酒可是粮食酿出来的,粮食来多少我收多少。”
“但也不是真的全部高价收,您找几个信得着的人当托演几场,只要让人相信你准备为难我这个主醢,把粮食价格炒高卖我的酒坊就够了。”
“那你能有什么好处?”
张说怀疑地看向748。
“按你这个计划,前期你肯定是要花一笔银子买高价粮的,许马两家和外地粮商的都得买,你这不是要亏本?”
“亏本也值得,只要能打击海州的不良奸商,让海州的粮价降下来,让海州的百姓不至于在灾年饿肚子。”
748一脸正气道。
张说:……
张说还有点回不过神儿,毕竟这损贼一肚子馊主意,忽然这样深明大义他不习惯。
但他心里却深受触动。
薛三郎这个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对方是胸怀坦荡、心有大义的,500石的粮食说捐酒捐了,跟他相比,许马那两家都该砍头。
他点了点头。
“薛三郎不怕亏本,本官也不在意污了官声,索性咱们闹一场,誓把这海州城的义仓给填满!”
是的,张刺史在弹指间已经完善了这个计划。如真能顺利施行,海州城里的粮价将重回低点,到时候由官府低价收购便能填补之前义仓的亏空。
计划便这样定下了,没过多久,八里铺的许家便收到了刺史府的帖子。
“张刺史设宴?”
许大郎拿着这枚帖子去见他爹,正遇上他爹房里抬出来一个满身淤痕的丫鬟。
许大郎撇了一眼,摆手让人送去医治,自己则是整了整衣服,扣门。
“爹,是宝丰。”
“宝丰,进来吧。”
许宝丰这才进门。
不是许家规矩大,是他也不想一进门就看到一屋子狼藉的景象。
这些年他爹的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下手也越来越重,家里的下人要不是签的死契,光是官司都不知道要惹了多少。
“爹,刺史府的帖子。”
许老爷子从出里屋出来,伸手接过帖子翻了翻,冷哼一声。
“哼,这回知道厉害了。”
他还记恨着之前张说判他丢了跟谢家的亲事。倒不是说许老爷子待赵连枝有什么特殊,实是这桩亲事着实让他颜面扫地。原本是想悄无声息地抬进来个新夫人,现在可倒好,海州城里富户谁不知道他被谢家人骗了,毛都没捞回来一根。
气得许老爷子在家躺了三个月,闭门谢客。
“不给他点拍头吃吃,他都不知道谁捏着海州的粮道。”
许老爷子低头喝了口茶,假做漫不经心地问道。
“说没说什么事儿?”
“说是要谈海州粮价。”
“哼,我就知道。”
许老爷子放下茶汤,眯起浑浊地三角眼。
“你去,听那姓张的怎么说,但不能给准话,问就说没粮。”
许宝丰点头,按他爹的主意去赴宴。
原本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应对,结果那位张刺史根本不走寻常路,一上来就说要控制粮价。
但不是往低了压,而是往高了挑。
许宝丰:……
许宝丰和马家家主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懵。
什么意思?要涨价?还不能低于150文?!
因为什么啊!?
“本官自有大用。”
张说捋了捋胡子,表情淡淡。
“反正你们不也没粮卖吗?150文一斗比你们现在的牌价还高,你们不亏。”
“本官只要你们保证,以后海州城米粮的最低卖价不能低于150文,如何?”
如何?当然是好事儿啊!
毕竟他们这阵子可是收了不少粮食,之前抬价的时候心里还忐忑,生怕这位前紫微令会使出什么雷霆手段比他们放粮。
现在可倒好,人家还不让卖便宜了。
不对,总觉得好像有诈呢……?
你看,人就是这样。之前反复算计小心翼翼,现在唾手可得反而心生怀疑。张刺史表现得越平淡,许宝丰和马天佑就越觉得这里面有事儿,等出了刺史府就安排人去打探这其中的秘密。
别说,这次还真被他们打探出点消息,说是跟最近在长安城风靡一时的“宋王酒”有关系。
“丰岳县要建酒坊?”
许老爷子从榻上一骨碌做起来,挥开一旁伺候的侍女。
“所以这个姓张的想高价卖粮给酒坊,让我们一起跟着抬价,对不?!”
“爹”,许宝丰一脸犹豫。
“那我们跟着抬吗?那可是官家的酒坊。”
“抬!为什么不抬!?”
许老爷子的三角眼里迸射出精光。
“你找人去丰岳县探听探听,看那个酒坊收粮是个什么价?”
“再送一车粮食过去,看他们给不给钱。要是给钱,你让吩咐人多给那酒坊的管事些好处。那可是官家的酒坊,买谁的粮不是买?皇城里的贵人们可不在乎这百十来文的差价。”
说着,他还撇了撇嘴。
“我还当这张刺史是什么刚正不阿的硬骨头,现在看……这都是演出来的,都是生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