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壮哪知道伊吾丰州什么的,含糊地推说是驴不认识路,气得二驴子朝他抬了一蹄子。
“四郎家的驴果真是有脾气的。”
蒋亨点头。
彼时坡地上陆续燃起了篝火,商队里的活计们围坐在一起,开始烘烤自带的干粮。
薛大壮也重新开始烧水,他的干面就放在一边,引来蒋亨好奇的目光。
蒋亨也是个自来熟,直接问薛大壮那是什么吃食。
大壮是个大方儿,闻言从吊篮里取了一包出来递给他。
蒋亨一开始还十分不好意思,他只是好奇又不是馋,哪能伸手就跟人要东西。
“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大家萍水相逢便是有缘,出门在外更应相互关照,一包细面算什么,你刚才还给我指路呢。”
他这样说,蒋亨就不好推辞了。
他琢磨了一下“齐四郎”说的这句“萍水相逢便是有缘”,越品越觉得有文采。
哎呀,原来这小子还是个才子!能吟出这样出彩的诗句。
“不是我说的啊!”
大壮见状连连摆手。
“我也是听人念过的,觉得好听便用了。”
说完,他又指着蒋亨手里的那包细面。
“你得烧热一锅水,我这汤饼虽然也可干食,但煮过之后风味更佳。”
蒋亨是商户家里的郎君,自然不用像薛大壮那样自己取水,马上便让人送来一只水囊和一口陶锅,点燃篝火,学着大壮的样子烧水。
然后他才看向“齐四郎”递过来的东西。
这是……
蒋亨心中惊讶。
原来这是用纸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一块,手指一捏还有点硬。
啪——
蒋亨手劲儿大,那纸包的方块被他生生捏碎了一块,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哎哎,可不兴捏啊,全捏碎了就变成片汤了。”
大壮急忙制止。
其实同样的事儿他也干过,他统爹刚炸出来面饼的时候他就捏了两块,别说,还挺上瘾。
当然后来统爹逼他把捏碎的汤饼都煮了吃了,还不给佐料,毫无口感可言。
“所以这是什么?”
“我叫它方便汤饼。”
“便糖饼?”
“不是,是方便汤饼,就是容易吃的意思。”
说到这里大壮顿了顿,反问了蒋亨一个问题。
“你说你们家跑商,那你们平时赶路的时候都吃什么?”
他这样问,蒋亨就想了想。
“绝大部分时候是吃自己带的干粮,要是遇到食肆或者茶水摊也会买些吃食。”
“不过这只限于在黄河以南,过了黄河能打尖住店的地方就少了,主要还是靠自带的干粮,实在馋了就猎点野味,好歹也吃口新鲜的。”
“不过要是进了铁勒,可以在部落换羊肉吃。夏天的草原有不少果子可以吃,如果赶上部落迁移换不到粮食,吃这些野果也能冲充饥,就是有点惨……”
那是相当的惨。
大壮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蒋亨,发现这位商队家的郎君过得未必还有他好,好歹他在山里跑圈的时候还有机会去统爹的自动卖饭机里买个鸡腿吃。
“那你们的干粮一般能放多长时间?”
他又问道。
“保存得好一两个月都行,不过味道和口感都不咋地,要是受潮了还会长毛。”
说完,蒋亨还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圆馍。
“喏,就是这个。这是放了一个月的,不用点劲儿都咬不开。要命的是它不能煮,煮了就成一罐子稀糊,跟吃屎一样。”
“所以我们都是掰了泡汤水吃,今天没找到夜宿的地方,那就只能用白水煮,加点盐巴也能糊弄一顿……诶?水热了,我是不是能下汤饼了?”
热了?
大壮看了一眼自己的锅。
什么嘛,就只是冒了些小泡,根本还没到沸腾的温度。
蒋亨的瓦罐比他烧的晚,里面连气泡都看不到,就只是微微发热了而已。
“不行,要等水滚沸。”
大壮严肃地纠正蒋亨的错误行为。
“不要以为水热了就能喝,只有沸水才能杀灭细菌和寄生虫,不然人吃了可是要坏肚子的!”
蒋亨听不懂什么细菌寄生虫之类的话,但坏肚子他明白,连连点头。
跑商的时候风餐露宿的,可不是容易坏肚子嘛,尤其是一些放久了的糕饼。
不吃饿肚子,吃了又坏肚子,为了不饿死只能强吃,真是矛盾得很。
“水滚了就不会坏吗?”
蒋亨追问道。
“但是水滚了实在喝不进口啊,烫的人疼。”
“那你不会放凉了喝?”
大壮在蒋亨身上找到了成就感,一脸骄傲地给他科普。
“就像你煮鸡蛋吃,煮熟了的鸡蛋即便冷了,里面也不会变成蛋液。只要把水烧滚过,一两天之内喝都还是没问题的,第三天你再重新烧滚嘛。”
“原来是这样!”
蒋亨恍然。
“四郎我看你年纪不大,你懂的倒是很多,想来也是闯荡天下的人。”
这个夸赞大壮毫无压力的接受了,毕竟不久之前他才烧着热气球从海州一路飞进长安城的太极宫,又从长安城飞到此地。
他这要不算闯荡天下,那就没人能算了。
“哎,齐兄弟,你的水滚了。”
蒋亨指着薛大壮的瓦锅说道。
“然后要怎么做?”
“把汤饼先下进去。”
大壮打开自己面前的纸包,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面饼,小心地放进了瓦锅。
这面饼刚进锅的时候还能保持原状,可等被沸水滚了一会儿,逐渐便松散开来,在锅里四处乱飘,不断浮浮沉沉。
蒋亨吸了吸鼻子。
怎么回事儿?好像还有点油香?
可不是油香嘛,这汤饼是748用豆油炸过的,每一根里都吸满了油脂,一加热便迅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大壮见状又取出一个小木匣,挖了几勺子粉末放了进去,然后又扔进去一根肉干。他喜欢汤头浓郁汤饼入味的,要多煮一会儿才好吃。
蒋亨都看傻眼了,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吃法。
可神奇的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汤饼入锅后很快变得齐整,塞进去的混合粉末让汤头变得鲜香扑鼻,很快锅里飘起一些黑紫色的浮物,在滚水中不停地浮沉。
蒋亨想问那漂着的到底是啥东西,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这啥都问,搞得好像他没见过世面似的!
好歹也是行商家里的郎君,走铁勒这条商路也有个三五次了,他不能让个小郎君看不起。
于是蒋亨憋着满肚子的问题,只长大了鼻孔暴风吸入汤头的香气。
他以为这样已经可以了,谁料大壮又取出了两个瓶子,一个是黑褐色的液体,另外一个是些看不清颜色的粉末,分别混入了汤中。
“差不多了,你要尝尝吗?”
大壮发出客套的邀请。
蒋亨心动了,但行商家郎君的尊严告诉他,不能这么草率。
虽然齐四郎只有一个人,虽然他带了几十跑商的帮手,虽然他的武艺在忻州数一数二……
那也不能随便吃外人的东西!
“你……你先请,我这里有……”
“哦,那你自便。”
于是大壮开开心心地把瓦锅从火堆上端下来,取了一只海碗出来,给自己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面条。
一直滚开的汤面很烫,打仗用筷子卷起来在风中凉了凉,然后忙不迭地填进了嘴巴。
呜呜呜呜呜,海鲜面好好吃!海肠味精真是太鲜美了!
蒋亨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但还是强自控制住表情,小心翼翼地观察齐四郎的状态。
嗯,好像没事儿。
没有突然捂住肚子,没有七窍流血,也没有倒地昏睡,这汤饼好像真没毒。
“四郎,你匀我两口呗……”
蒋亨舔着脸陪笑。
大壮看了他一眼,紧张地护食。
“你不也煮了一锅?自己吃自己的,你那锅水滚了赶紧下面吧!”
于是蒋亨只好苦哈哈等着面条软烂。
他问薛大壮刚才他从木匣子里挖的是什么,大壮说那是家传的秘方调料。
“如果你一次买三十包以上的汤饼,我就白送你一盒。”
大壮一边吃面一边说。
“干汤饼20文一包,保吃到比酒楼还好的口味,大冷天在野外风餐露宿,能有个吃热食的机会你要不要?喝一口汤魂儿都要鲜走……”
20文一包细面可是不便宜,而且还是一卖就要三十包,饶是出手阔绰的行商少爷也要犹豫一下。
他提出尝尝大壮的面汤。
大壮不想给,可他为了推销面饼,也只能同意了。
“就只能喝一口哦。”
蒋亨点头,用自己的碗盛了一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喝进嘴巴。
他舀的这口汤里还带了几根汤饼,入口的感觉很顺滑,再嚼下去又很有弹性,也不知道面条是用什么手法做的,经这样煮,还是弯弯曲曲的也不见软塌。
汤里的味道被汤饼吸了进去,嚼起来味道丰富,鲜美至极。
之前看到在锅里浮沉的好像是一种奇怪的菜,嚼着有点像丝绸,软软薄薄的,有种神奇的口感和味道。
蒋亨的眼睛亮了,依依不舍地咽下最后一口汤,转向薛大壮。
“你有多少这种汤饼?我全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