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辆锦蓬马车辘辘行驶在宫道上。
瑶华殿灯火通明,皇帝、皇后、婉太妃、顾淮皆在殿中等待禁军消息,直到听到外面传来由远及近脚步声。
婉太妃心下一紧,裙摆都不顾了,急忙跑出去瞧看。
凉凉夜色下一个颀长挺拔身影缓缓踏入宫门,手里横抱着纸片一般纤纤病骨姑娘。
“温凝,我温凝……”婉太妃颤抖着手去抚摸公主脸颊。
公主身子虚弱且疲惫,一路马车颠簸也没将她叫醒,她安安稳稳睡在男人坚实有力臂弯,长长睫毛在眼下打一圈阴影,眉眼是风烟俱净安宁。
梁寒语声淡淡:“娘娘放心,公主无碍,只是睡着了。”
婉太妃手里揪紧帕子缓缓松开,悬着一颗心总算放下。
梁寒面无表情地绕过所有人,缓步走进殿门,将公主轻轻放在床榻上,掖好被子,自己独自到外殿向皇帝复命。
这种事情,本该由男人来做。
梁寒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跪于皇帝面前:“陛下,臣来请罪。”
东厂提督这样身份,向来无需行此大礼。
赵熠微微怔了怔,赶忙抬手:“若不是你及时救下温凝,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厂臣何罪之有?”
梁寒咬紧后槽牙,拱手道:“臣想娶公主为妻,望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站在赵熠身后王青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冷汗。
婉太妃脸白了一瞬,似乎没有听明白,可他原话分明就是要去娶温凝为妻。
梁寒……怎么能娶温凝呢?
赵熠在外人面前向来是冷静自持面孔,听闻这话也诧异不已,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沉吟半晌,赵熠牵唇一笑,随即敛去多余神色:“厂臣说笑了,今日这话,朕权当没有听过,天色已晚,厂臣一日奔波劳累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梁寒却定声回道:“臣并没有开玩笑,臣想娶公主为妻。”
赵熠面色已然冷了下来。
梁寒于江山社稷有不赏之功,这一点毋庸置疑,如若没有他,赵熠不可能顺风顺水地坐上龙椅。
梁寒从不开口要任何赏赐,但赵熠知道,只要不威胁帝位,他想要任何东西,赵熠都会毫不犹豫地赐给他。
可赵熠从未想过,他主动开口第一样赏赐,竟然是温凝。
赵熠冷冷盯着他,切齿道:“大晋规矩,厂臣应当比朕还要清楚,公主不得嫁权臣,更不可能嫁宦官!”
梁寒沉吟半晌,静静抬眸:“陛下说是,公主不得嫁权臣和宦官,倘若臣既不是权臣,也不是宦官呢?”
一旁皇后和婉太妃猛然睁大了眼睛,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赵熠眸光冷峻,眉头拧得极紧:“你说什么?”
梁寒用平静语调,拱手道:“臣自始至终都不是宦官,所以特来向陛下请罪。”
身边效劳多年之人,竟然隐藏着如此惊人秘密,赵熠不可谓不震惊。
一个手握重权齐全人就在身边,历朝历代任何一位帝王都不可能安睡卧榻。
赵熠攥紧拳头,手背青筋爆出:“你掌管东厂多年,欺君之罪该当如何处置?”
“欺君之罪,臣万死难赎。”
梁寒抬头,面色一如既往地淡漠冷清,“只是臣为陛下效忠这么多年,从未求过什么,今日不求生,只求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机会,无论陛下命臣做什么,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熠冷笑:“当真只是为了温凝?”
梁寒道是:“臣只要她。”
公主不知何时醒了,听到外面动静,掀被就要下床,绿袖拦都拦不住。
“四哥!阿娘!”
公主急得连鞋子都忘了穿,赤足从里屋跑了出来。
“温凝,你回去。”
赵熠凝眉欲将她扶起来,一刹那失神,想起当年在养心殿外求娶顾兰亭时,那个跪在他身边姑娘。
那日她笑意盈盈,眼中俱是天真烂漫:“我不是帮四哥,我是自己也要嫁人。”
而此刻她泪眼迷离,纤瘦身子颤抖着,抓住他一截衣角,声泪俱下:“当日四哥要娶姨母,是温凝帮你求了爹爹,往后温凝有事求四哥,四哥也一定会答应对吗?四哥……你答应过温凝……”
赵熠攥紧手掌,额角青筋直跳:“当日你要嫁人,就是他?”
公主点点头,死死咬着下唇:“是,温凝这辈子只喜欢梁寒一个人,倘若不能嫁给心爱之人,温凝只有……”
阿娘和姨母、外公都在场,一个“死”字她说不出口,可是她这辈子,永远也无法接受没有哥哥。
绿袖在一旁痛哭不已,闻言更是心如刀绞,径直走到婉太妃面前跪下道:“娘娘,公主喜欢梁督公,旁人不知道,绿袖心里却清楚。这两年来,公主看着随心所欲,轻松自在,心里却比谁都苦,白日/逼着自己吃饭,到了夜里全都吐得光光;公主瞧着爱打扮了,其实是夜夜难以安寝,脸上气色只能靠胭脂水粉遮掩着,所以看上去才光鲜亮丽……公主知道自己无法与督主在一起,这两年来把自己过得不成人样……今日在护城桥上,公主看到烟花落在湖面上,告诉我说,那是督主送她星星……奴婢还没有反应过来,公主就跳下去了……娘娘,您和皇后娘娘求求陛下,让公主得偿所愿吧,公主实在撑不下去了,娘娘!”
梁寒垂眸紧闭双眼,一滴泪从眼尾缓缓落下。
原来这两年,她将自己折磨成这样,所有欢笑都是假象。
他心中纵是千锤万凿,也抵不过她为他承受万分之一。
婉太妃满眼不可置信,听完这席话早已心如刀锯,蹲下身去握住公主瘦削肩膀:“温凝,你为什么不早些同阿娘说?”
公主只是摇头落泪,脑海中浮浮沉沉:“阿娘,对不起,原本以为没有哥哥,我也能好好地活,可我没有想到会那么难……”
皇后在一旁泣不成声,拉了拉赵熠衣袖:“陛下。”
赵熠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天真阳光姑娘,心中执念竟如此之深。
思虑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望向梁寒道:“大晋没有宦官尚公主先例,祖宗礼法更不容许,你若想娶公主,除非大内及东厂自此没有梁寒这号人物。”
梁寒俯身,沉声道:“是。”
赵熠沉思片刻道:“西北边疆屡屡有蛮夷侵境,若想娶公主,便拿军功来换。”
……
两年后,京中百姓茶余饭后谈论得最多便是那位横空出世、屡战屡胜镇北侯。
传闻他年纪轻轻,容貌惊艳绝世,初出茅庐之时,一杆横枪纵横沙场,如入无人之境,还有人说他戴一方可怖青铜面具,暴力嗜血,杀伐决断,战胜之后屠杀蛮夷整整三城,自此名声大振,可止小儿夜啼。
北地距京城千里之遥,谁也没有见过镇北侯真容,老百姓知之越少,传奇色彩便越浓重,也给茶馆书斋说书先生提供了经久不衰题材。
书斋铺垫了许久镇北侯画册印发当日,便遭到京中未出阁姑娘疯抢,众人皆想要一睹镇北侯英姿,哪怕不是真人,画像也足以慰藉一切。
可重金拿到画册那一刻,姑娘们却都傻了眼,哪有什么郎艳独绝镇北侯,这、这分明是个青面獠牙怪物!
面具后真容简直不堪入目,甚至有姑娘吓得撕碎画册,夜里被噩梦惊醒,浑身都是虚汗。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满京城人都知道那镇北侯容貌奇丑,与厉鬼修罗无异,因而足以吓退百万敌军。
四月十三,镇北侯大军回京。
男人们都出去看热闹,而姑娘们紧闭门窗,不敢探头瞧一眼。
列队行过御街,有人终是忍不住好奇,打开窗牗一角偷偷去看。
果不其然,那镇北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一身漆黑铁甲,单看身影确是英姿飒爽,气势凛然,只是那一方青铜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可怖容颜,姑娘不敢再看。
若当真容貌奇绝,又怎会戴着面具?
大军回城当日,朝中传来消息,陛下论功行赏,赐定北侯与温凝公主择日完婚。
温凝公主何许人也?芙蓉面,细柳腰,窈窕姿容,一貌倾城,说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不为过,而那镇北侯乃是豺狼虎豹一般人物,是京中女子一场噩梦。
众人唏嘘不已。
是日,镇北侯方从宫中回府,盔甲还未来得及褪下,一个身着碧绿留仙裙姑娘欢快地从堂屋跑出来,一头扎进他怀中。
红烛灯影里,满室绮罗香。
沐浴过后,两人墨发未干,略微凌乱地披在床上,慢慢缠绕成结。
烛火映衬出半截俊美容颜,公主用尖尖贝齿将那一半獠牙面具卸下,一笑姣恰恰。
忽然心血来潮,她伸手去探寻一片未知领域,可才轻轻一戳,那庞然大物便仿佛苏醒过来,黑暗中,如同蛰伏已久猛兽骤然嗅到血腥气息。
公主吓得往后让了让,后腰却被人牢牢钳制,丝毫动弹不得。
那怪物气势汹汹迎上来,公主霎时面红耳赤,泪花乱迸:“我不是故意,咱们还未成亲呢!等等,再等等……”
梁寒将她捉过来,将她手放上去,温热气息吐在耳畔:“这可是你费尽心力留下东西,就这么怕?”
公主手小,连握都握不住,耳垂早已红成玛瑙珠子了,仍嫌弃地抬眸瞧他,嘴硬道:“真丑。”
他低头吻住她,劝慰道:“丑好使。”
公主不知道好不好使,总之疼得泪眼盈盈。
这一世,那方面需求太多,似要将上辈子缺补回来一样。
直到室内红烛已残,清晨阳光洒在窗棂,他仍不想放过她,公主喘/息连连,连推他力气都不剩。
他虽还不满足,到底还是停下来,心疼地将她搂在怀中。
两年塞外风霜,他指尖磨出粗粝茧,轻轻摩挲她面颊,抿唇笑道:“坊间那画册我看了,原来你夫君长那样,可惜了。”
她累得睁不开眼,在他耳边嘟囔:“不把你画得丑一些,往后京中姑娘人人惦记你,想要嫁给你,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呀?”
梁寒俯下/身,在她柔软唇面吻了吻,“没有别人,我们生生世世都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