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黎渐川眸光微沉,手指间翻转的打火机猝然窜出一朵火苗。
“你对这个问题很惊讶,莫菲夫人?事实上,校车失踪案的遇害者名单我已经了解过了。”
黎渐川观察着莫菲夫人的神情“你知道我不是洛斯,但你仍然认为我是洛斯……这听起来很矛盾,但我猜你是在隐瞒什么,或者说,想瞒过谁。你是监视者?”
“监视者?”
莫菲夫人眉心微蹙,显出一丝疑惑“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吗,洛斯先生?”
面对这个突然的问题,莫菲夫人的反应不似作伪。黎渐川微提起的心稍稍一落,虽然他已经在雪崩日那一局见过一次监视者,但对于所谓的真正的监视者,还没有太过完全的了解。这一局他推测答题卡应该是监视者。
也就是说,这一局已经有了一个监视者,而按照宁准离开时的那通电话的暗示,恐怕还会其他怀着恶意的监视者同时存在。
拥有监视者出现的游戏都会难度升级,更何况极可能还不止一个两个。而且按照宁准和谢长生的说法,监视者在魔盒游戏中其实也是非常少见的,万中无一。但只进了四局,就碰见两次,黎渐川也不知道是该感到荣幸还是蛋疼。
不过按照莫菲夫人的行为,黎渐川认为她并不是监视者,但可能也有了一定的对于外来者的意识。
不然她也不会在否定了他是洛斯之后,又继续态度古怪地这样称呼他。当然,这背后可能还有其他暂不可知的原因。
“不是。”
黎渐川得到了试探的答案,没再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缠,而是淡淡扬了下眉,“这些问题的答案我自己会去找……说回史考特小少爷,史考特这个名字我其实并没有在校车失踪案受害者名单中看到。”
“但我猜考特小少爷应该是在校车失踪案之前改过名了吧。”
他盯着打火机跃动的火苗“是因为儿童拐卖案?”
“我刚刚见过了史考特,很巧的是拐卖案的照片我也见到过。照片上被营救出来的那些孩子中,有一个和史考特小少爷长得非常相似,那应该就是长大了两岁的史考特吧。史考特在伊尔女士死亡的时间照例被扎克律师带离庄园,但这中间似乎出了意外,扎克弄丢了史考特。”
“史考特被那伙在梅恩市流窜了很久的人贩子抓住了,再之后,因为安德烈的举报,梅恩市的鲍勃破获此案……”
莫菲夫人冷冷一笑,没有说话,但生出皱纹的眼角却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
黎渐川声音一顿,突然转口道“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不谈这个,说说第二个问题。莫菲夫人,我听说在莫尔克先生死后,你为了打破幽闭馆的骇人传闻,特意找了占卜师来破除诅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菲夫人扯了扯嘴角“只是借助一个更权威的谣言,来打破另一个谣言而已。洛斯先生该不会认为,那些占卜师真的都会巫术吧?”
“当然不。”
黎渐川干脆道。
虽然在知道潘多拉魔盒游戏之后,他对自己的科学观念产生了粉碎性动摇,但这一轮里的“现实”明显是不存在真实的鬼怪的。
他否认之后,补了一句“不过我想知道那位占卜师的名字。能将这样大的一个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谣言,在短期内扭转成令所有人感兴趣,想要探访神秘,却并不担心生命安全的故事的人,一定不是一个普通占卜师。”
“而且,他挽救了莫菲山庄的落魄危机,不是吗?”
莫菲夫人目光隐晦地在黎渐川脸上转了一圈,姿态端庄地挑了下眉梢,道“这算是第三个问题?”
她毫不迟疑地继续道“雷蒙。那名占卜师叫雷蒙,是梅恩市最为出名的一位占卜师。”
梅恩市。
又是梅恩市。
黎渐川可不相信一个单纯的装神弄鬼的占卜师就能真的产生这么大影响力。
但这个只在这轮案件中惊鸿一闪的雷蒙,究竟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呢?
慢慢梳理着脑海中混杂的思绪,黎渐川继续问道“第四个问题,莫菲夫人,儿童拐卖案是扎克救出了小少爷史考特,并将他送回庄园的吗?”
这个问题似乎又绕回去了。
莫菲夫人一时似乎摸不准黎渐川的意思,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冷冷点头“是这样。”
儿童拐卖案、扎克、安德烈、鲍勃、校车失踪案……
黎渐川心头渐渐涌上一丝明悟,他按在额角的手指骨节微凸,下意识划过眼角,琐碎涣散的蓝色光芒在他深灰色的瞳孔里缓慢凝聚。
他思索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有一个疑惑,从最开始就出现在了我的心中,至今没有解开。但我想莫菲夫人,你能给我答案。”
他微抬起眼“我想知道,你明知洛斯是检察官,科蒙是侦探,他们很容易就会发现莫菲山庄隐藏的东西,那你为什么还要多次邀请他们来参加私人画展?”
莫菲夫人气定神闲地笑笑“我喜欢邀请各界对绘画感兴趣的,有名望的人。这就是社交,洛斯先生。”
她在撒谎。
黎渐川听到莫菲夫人的回答时,立刻判断出了莫菲夫人话语的真实性。
莫菲夫人此时在说谎。
这种没有经过“真空时间”达成契约的问答交易,可以说是相当脆弱,全靠彼此牵制。
而现在莫菲夫人说了谎,也就是说,要么是黎渐川手中的牵制已经失效,要么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关键,莫菲夫人根本不可能真实地回答。
黎渐川认为是后者。
因为莫菲夫人在敷衍撒谎的时候,并没有立即动手。
而如果真的是后者,那说明的问题就太多了。
黎渐川不期然想到了他在第一轮审判时,向圆桌讨要的那个问题答案——他们认识,却不相识。
事实上,莫菲夫人能以较大的真实性回答他前四个问题,黎渐川就已经感觉很震惊了。现在说了谎,也不足为奇。
“我没有问题了,莫菲夫人。”
黎渐川直起身,状似随意地走到虚幻的审判门边“不过你的这次画展也是在下午闭幕的?为什么没有选择在莫尔克的尸体被发现后就立刻闭幕?死了丈夫,还有闲情逸致继续开画展,这太可疑了,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看到黎渐川渐渐离开了那扇画室门,神情微微一松,眼底浮起暗光,抱着史考特的手指动了动,口中敷衍道“确是如此,事实上我是在发现莫尔克的尸体后,就立刻闭幕了画展,但现在在画中,当然不……”
没等她说完,黎渐川就突然打了个响指“谢了,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瞳孔猛缩。
周围走廊四面瞬间涌出无数诡异的黑影,直扑黎渐川。
但也就在那个响指响起的同时,审判门上的倒计时就随着莫菲夫人的“闭幕”话语,刹那归零,黎渐川一握门把手,一个箭步就消失在了走廊上,尖啸阴冷的黑影被闭合的审判门狠狠撞了回来。
“洛斯!”
莫菲夫人的尖叫倏地远去。
黎渐川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莫菲夫人会主动放他离开那幅画。
被熟悉的吸力拉拽,眼前一黑一亮。
黎渐川下意识动了下双脚,哗啦一声碰翻了一地颜料画具。
“画室……”
小桶栽倒,浓血一般的红颜料立刻染红了黎渐川的裤脚。
他避开点,双眼适应着明亮的灯光,环视一圈。
这是一间只有十几平米大小的隔间,墙面被全部涂红,杂乱的画纸和颜料盒堆满地板,中央放着小桌子和画板。黎渐川看了看桌子和椅子的高度,可以确认这就是适合小孩子作画的配置。
也就是说,这是小少爷史考特的画室。
也是莫非夫人那间画室无法进入的深层隔间。
黎渐川翻动了下这些杂乱的东西,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幅《幽闭馆的传说》。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这幅画整体就是将整个莫菲山庄都画了进去,画的尺寸非常大,但也算不上巨幅画作。
画上的背景是深沉月色下,从茂密幽暗的丛林中望出去,所能见到的莫菲山庄。山庄的一两个窗口亮着血色的灯光,仿佛两只猩红兽瞳。
如果再专注盯一会儿,就会有种奇特的仿佛能感受到作者的恐惧癫狂状态的感觉。
而且某一个角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渐川看到山庄上空缱绻覆压的灰云,好似一片片飘扬的骨灰,印着模糊的幽怨阴毒的面孔。
从头到尾搜查了一遍这间画室隔间,黎渐川更进一步完善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并且他在角落里发现了那只曾经出现在史考特房间里的小水桶和钓鱼竿,只是这次水桶里不仅有薄薄的一层水底,还有一条被剥光了鳞片的血淋淋的鱼。
最后,黎渐川找到了史考特完整的日记本。
但说是完整,却是好巧不巧,正好只有六页,和上一局进行审判时剩余的玩家数量一模一样。
除了黎渐川获得的那一页,其余五页按照时间顺序,大致表达了五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史考特小少爷讲述了自己对绘画的喜爱,或者说,他需要绘画作为宣泄情绪的渠道,因为他时常被噩梦折磨,只有宣泄才不会让他发疯。看这页日记的时间和内容,史考特应该才两三岁大,笔迹谬误百出,但口气却很成熟。
第二件事,是史考特形容了一下他的母亲莫菲夫人。他认为“她是一头惹人笑话的母猪”,只知道用鲜血来讨好他。
至于第三件和第四件,其实说的大概是一件事,就是扎克的出现,和扎克同样喜欢魔德。因为这个共同话题,扎克成为了史考特唯一的“同道中人”,他们会一起设计一些“有趣的游戏”。
但史考特认为扎克“也算不上一个聪明人”,只能算一头也会被他玩弄的“聪明的猪”。
看到这里,黎渐川怀疑在这位史考特小少爷的眼中,恐怕是众人皆猪我独人,不知道他这个人生活在猪圈里会不会感觉不适。
而第五件,也是最新的一页,说的是史考特得知了一件事,他用一种很惊喜的口吻说“太有趣了”,并表示他想要了解这件事。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日记中透露这件事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黎渐川对此有点在意。
目前可以归类为关键人物的人实在太多了。
而且每个人身上都好像缠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和线索,想要彻底理清他们,宣判他们,他还缺少一样决定性的东西。
将画室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底朝天之后,黎渐川就推门走了出去。
门只有一扇。
门口一步迈出,周遭的景象就立刻扭曲改变,如同波纹散开,眨眼间就从拥挤的小画室,来到了封闭的金属电梯内。
电梯照旧在下坠。
上方小屏幕显示的时间是七点多,距离八点晚餐时间,已经不足半个小时。
这比上次晚了大约十多分钟,黎渐川猜测,应该是他在画室里消耗的时间,也算在了电梯内时间里。那间画室不大,他搜完,差不多就用了十几分钟。
黎渐川靠着冰凉的金属墙壁坐下,抓紧时间休息。
他在精神上已经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八点很快到来。
电梯停止下降,金属门缓缓打开。
黎渐川恢复了些精神,保持着警惕和戒备,望了眼漆黑的外面,起身走了出去。
只一步,就出现在了圆桌边。
而和他同样归来的,还有三个人。
也就是说,本局的第四次晚餐,剩余玩家数目共四个。
有点意外的是,剩下三人中,黎渐川左手边的左一主教和上一轮审判被他要去双眼的骑士都在,另外一个玩家,黎渐川记得他的棋子代号是禁卫军。换句话说,这一轮还剩下的,分别是洛斯检察官、老局长、安德烈,和一位不知身份的人。
其他三人彼此打量着,毫不避讳对对方的恶意与探究。
只有黎渐川,在刚一落座到椅子上时,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面前餐盘旁的一株艳丽红芍药上面。
红芍沾露,含着一汪细细的晕黄烛光。
薄而明丽的蕊瓣层叠渐次,虚虚拢着,宛如血凝,妖娆而又清濯——
与宁准手腕内侧,那片灼灼耀眼的红芍纹身一模一样。
饱蘸着诱惑的色气与灼烫的浓烈。
黎渐川扫了眼其他人面前的桌面,都是空的。
看来这是他的礼物。
没理会其他玩家之间的剑拔弩张,黎渐川拿起那株红芍药,眯着眼端详片刻,任由散发着熟悉的沁凉冷香的花朵在鼻尖转了一圈。
等到那股香味彻底扩散了,他才微低下头,在那片最为瑰丽的花瓣上舔了下,然后咬住撕下来,狠狠地嚼进了嘴里。
一丝含着喑哑甜腻的鼻音的清冷哼喘从幽暗的远方飘来,若有似无地溢进了耳内。
好似错觉。
红芍缓慢凋零,在黎渐川的手掌里,化成了一小滩散发着奇异冷香的水。
黎渐川抬起手闻了闻,微挑起一边眉毛“不是那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宁准好久不见,送你一朵小花花or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