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春光");
晚风飒爽,
凉意丝丝入骨,被洗刷过的天地间处处都是水色,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有小小的坑洼,
树梢枝头润泽,
窗台上也是湿的。
回去之前,江绪又给叶昔言发了一次微信,问有没有需要带的东西,
自己可以路上买。
叶昔言秒回“没有”,催着早点回去,让小心些,防着点周围,也让带把伞。这天儿虽然晴朗了,
但看样子应该还会下雨,
骤降的气温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回升,极有可能就这么冷下去。
看看时间,江绪随意收拾,
捡了两沓资料带上,
处理完最后的工作就离开办公室。她没心情关心无关紧要的人,张贤明也好,纪存玉也罢,
懒得浪费时间,
连一分心思都不愿分出去。
又不是面对患者,
以德报怨就不必了。
其实纪存玉就在二院住院部,
昨天被送过来的,一直是张贤明在亲力亲为地安排、照顾。
张贤明对这个名义上的养子很是用心,挺不一般,一贯如此,
即使在纪云芙在世时他极力表现出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可面对纪存玉时还是更体贴些,没那么虚假,不论是对孩子的训斥、教育亦或关切,都更为真心实意一点。
也不知道是无法释怀江绪是情敌的女儿,还是另有缘由,总之偏心是有的。
现在更显,偏得都没边了。
好在江绪从小到大并不怎么介意这些,与父子俩感情不深,若不是纪云芙在中间夹着,早就掰扯了,何况张贤明近半年来还干过这么多脏事。
她对父子二人存疑,还在查某些关联。
天黑得越来越早,穿过走廊时,往落地窗外瞅一眼,远处灰蒙蒙的,没了落日余晖的照耀,所有事物都附上了一层氤氲的色泽,轮廓显得模糊。
这个时间点上楼下楼的人多,医护人员和病人及家属都有,电梯门口围成好几圈。
江绪不上前打挤,站后面一点,等前边的人先走。
正巧,在短暂的几分钟里,等来了一位熟人。
孟文冬。
孟文冬近两天身体状况不太爽利,年纪上来了,不时就这里酸那里疼,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三番五次进医院检查都没问题。她今儿是和朋友一起来的,逛完街顺路到这里看看,血压偏高了,有些难受。
老人家挂的科室里别的医生的号,不知道江绪还在哪里。
江绪无意侧头就瞧见了孟文冬,先喊了人。
孟文冬有点惊讶,愣了一下,半晌才应道:“江医生,才刚下班?”
“是,”江绪柔声回道,“伯母呢,怎么过来了,哪儿不舒服吗?”
“没,只是过来测测血压,正好路过这里。”孟文冬回道,没完全讲实话。老人家都是报喜不报忧,怕小辈担心,而江绪又是叶昔言的朋友,她怕江绪转头就跟叶昔言说这些,怕叶昔言瞎操心。
成天都跟各种病患交流,江绪哪会不懂,于是不明着问病状,只貌似不经意地问问测量出来的血压值等数据。
孟文冬放心说了,不觉得这有什么。
江绪颔首,又旁敲侧击两句,心里大致有了数,委婉地提及怎么降血压,要吃药,要控制饮食和运动,还有一些小建议。大医生这会儿很会说话,嗓音轻缓,一字一句都清晰,耐性十足,温言细语的。
孟文冬挺吃这套,心头都软了。
她前几天还在敲打自家女儿的交友界线问题,不让叶昔言与江绪接触太深,眼下就觉得自己好像把人想太坏了,怪难为情的。
同行的朋友问及江绪,孟文冬介绍:“这位是江绪江医生,昔言的朋友。”
偶然的碰面愉快而融洽,等进电梯了,孟文冬还问到了叶昔言。
江绪坦荡大方,承认见过几次。
这不算扯谎,两人每天晚上见一面,几天下来确实是几次。
孟文冬没听出其中的端倪,不再纠结女儿怎么交往朋友,说:“江医生最近都忙些什么?”
江绪照实讲,但跳过了叶昔言这个人。
短短的交谈拉近了关系,最终孟文冬还想着顺路捎江绪一程,江绪面不改色婉拒了,还是去街边打的车。
哪敢让孟文冬送去公寓那里,迎面撞上了还得了。
回去的路上,江绪在微信上告知了叶昔言这事,照实说。
叶昔言全然不清楚,末了,打电话问问孟文冬。这人机灵,不会直接问孟文冬是不是去了医院,仅仅像往常那样关心,对着亲妈嘘寒问暖,顺带关心亲爸。
孟文冬被哄得开心,甭提多舒坦了。
江绪进门时,这通电话已经挂断了。她在玄关换鞋,刚微微弯身就听客厅里的人说:“我妈又问你了。”
“什么?”江绪抬头看看。
“问你哪个时候有空,”叶昔言说,“想再一起吃顿饭。”
江绪笑笑,“刚刚讲的?”
叶昔言:“对。”
“改天吧,有空就去。”
“哪天?”
“你比赛结束以后。”
“那还早,得有一阵子了。”
换好鞋,江绪将资料都放桌上,然后洗手什么的,帮着端菜,说:“现在也不急,快了,等你从日本回来再看。”
叶昔言回道:“我没回来你也能去,他们不会怎么样,都欢迎你。”
“伯母说的?”江绪偏头问,眨了下眼。
叶昔言挺能扯,“差不多就这意思。”
“原话是什么?”江绪好笑。
叶昔言坦然复述:“有空可以带江医生过来坐坐,跟阿延他们一样,别拘着。”
江绪说:“那差远了。”
“没差,”叶昔言辩解,“我经常有空,我爸妈他们都知道,这不就是很欢迎你么。”
某人嘴皮子利索,哄完一个又一个,都不带歇气的,好听的张口就来。
江绪扬扬唇,忍不住乐了下。
晚点还要去西区搬东西,趁早吃饭趁早过去。
两人抓紧时间,端菜上桌就吃饭,麻利儿收拾完就开车天河路北段的老房子。
西区不如北区繁华,九几年的发展更胜一筹,如今差一大截,大晚上的较为萧条,许多街上早早就熄灯了,到处都黑漆漆,只有少数几片地方比较热闹。
老房子也是一栋别墅,偏欧式风格,位于天河路北段末尾,一处宽广的公园后边,开车绕路都要绕上十分钟。
那附近的房子都是有一定年代感的,多数三层楼四层楼,甚至只有两层,独栋,绿化面积大,四处都是树木。
江绪开车,一路慢慢前行,向叶昔言一一介绍。
这里留给她的回忆不算美好,可好歹见证了许多事,某种程度上还是有意义的。
再回到这里,江绪不觉得悲伤,一丁点都没有,平静地讲着。街角的书屋,十字路口的小商店,半山坡上的报刊亭……她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到公园里待着,会去街角买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人儿书,看完就悄悄扔了,或者送给别人。
那时候江丹城还会管管这个女儿,勉强尽到当父亲的责任,会教一教她,不像后来什么都不管了。
江医生往常很少会讲这么多话,叶昔言问:“住这儿开心吗?”
“开心,自由自在的。”江绪坦诚说,“不过跟他们无关,不是因为这个。”
叶昔言嗯声,“因为什么?”
江绪说:“这里更有人情味,比别的地方好。”
叶昔言笑了笑,真没想到是这样,毕竟大医生一看就是脱俗的那种性子,平时都清清冷冷的,压根与这三个字不沾边。
老房子位于人工河道旁边,周围的治安还不错,这么多年了,至今还有保安队晚上巡逻。房子没用新式的密码锁,还是那种弹簧式的门锁,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江绪走前面,开门进去,开灯。
房子面积大,可楼上楼下都空荡荡,比远看着要寒碜许多,没有半点豪宅样。
本来这里是摆放着许多实木家具的,纪云芙去世后就都搬走了,只留下了一些必要的东西。
今晚要拿的东西都在楼上,江绪以前的房间里,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天气使然,房子里略阴冷,湿气很重。
江绪先上去,边走边温声说:“别怕,没什么,很快就回去了。”
叶昔言不解,啊了一声,“怕什么?”
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是啥意思,登时又闭嘴了。
纪云芙就是在这里去世的,换个胆儿小的跟着进来,肯定刚进门就发怵了,也就叶昔言心大,根本没朝那方面想。她不信那一套,不觉得这房子里有啥问题,反而感觉修建风格不错,比叶家当年住的房子更气派,想必纪云芙和江丹城这对前夫妻在那个时候就很有钱了,难怪后来宁愿相互死拖着都不肯离婚,利益牵扯太大。
江绪的房间在二楼最东侧,靠近后花园。
由于是老房子,只有小时候住过,最东侧的房间还是儿童房的装修风格,很是温馨。
叶昔言跟着进去,东瞅瞅西看看,倍觉稀奇。
这人不多话,不乱问,有意聊到公益团队的群里,扯一些有的没的。
“贺姐发书了,她告诉你没有?”叶昔言问,闲散地到窗边望一眼。
“知道,”江绪说,“跟我讲过,等过阵子还会寄样书过来。”
贺姐的书,就是之前承诺过会将稿费捐给大雁镇中心校的那本旅途游记。
两人不慢不紧地收拾,将东西都装包里。
要带走的都是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物品,泛黄的相册,唱片,典藏书……还有一些小摆件。不必讲明,叶昔言也知道那些可能是纪云芙以前买的,否则江绪不会特地回来拿。
快收好了,江绪忽然说:“最后那几天,她都不让别人住这儿。”
叶昔言抬起眸光,“都是你陪着她?”
“也不算是,”江绪说,“只陪了她三天,第四天有急事去了趟医院,等夜里赶回来,她已经走了。”
叶昔言听着。
江绪说:“当时这里只有看护,我们都不在。”
死亡总是毫无征兆地降临,那一天分明还好好的,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就天人永隔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母女俩感情不深,可都那样了,又不是相互恨着的仇人,这到底也是一种遗憾。
叶昔言讲不出安慰的话,只摸摸江绪的手背。
江绪有些沉默,低头看着桌上的一堆杂物,良久,说:“她让我把这里留着,当个念想。”
叶昔言嗫嚅,“嗯。”
“我答应了。”江绪说。
“留着也挺好,就当是投资了。”叶昔言倒是会想,憋出这么一句。
江绪继续装东西,“她也这么说。”
叶昔言顿了顿,立马转移话题,问:“还有什么要拿的吗?”
“没了。”江绪说,甫一抬头瞥见斜对面桌子上还有一个相框,便指了指,“还有那个。”
相框里是江绪一岁多大的照片,白嫩嫩一小孩儿,眼睛大大的。
叶昔言几步走过去拿,端着看了看,“好乖。”
江绪伸手接着,自个儿也瞧瞧。
叶昔言又说:“又可爱又水灵,肉嘟嘟的。”
“小孩子不都这样,”江绪说,“你小时候也是。”
“我没这么胖。”叶昔言立即说。
这人可真会睁眼说瞎话,江绪上回去叶家看过她小时候的照片,明明胖多了,看着就挺结实的一姑娘,穿着小背带裤都能勒出圈圈肉和小肚子。
江绪不拆穿她,把相框放包里,“是,没这么胖。”
叶昔言在房间里转转,看还有没有遗留下的照片一类的东西。
江绪小时候睡的床是四周带边的木头床,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婴儿床样式,但又有差别。床铺旁边只有一个小柜子,算是床头柜,而床头柜上方的墙壁里嵌有一扇“木头窗”。
觉得好奇,叶昔言问:“这是什么?”
“保险箱,我妈给我订做的。”江绪不在意地说。
叶昔言蹲下.身,拉开“木头窗”,里面竟然真的有一个保险箱,带转盘密码锁的那种。她有些好奇,“用来干嘛的?”
“放重要的东西,”江绪说,停了片刻,解释,“小时候觉得有些小玩意儿很重要,都藏里面了。”
叶昔言作势敲敲,“里头还有东西?”
“没有。”江绪说,“上次回来都打开检查过了,空的。”
叶昔言问:“可以打开吗?”
江绪报了串数字,凭着记忆四下翻找,找出一把配适的钥匙扔给她。
这种转盘保险箱需要密码加钥匙才能打开。
叶昔言接住钥匙,转动转盘,试试。
江绪不管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再将背包拉链拉上,准备要走了。
叶昔言看啥都新奇,一门心思蹲那儿捣鼓。
也许是没弄对还是哪里出了问题,尝试第一次开锁,没打开。以为是自己搞错了,她重新试了试,再来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回头瞅向江绪,她再问了一次密码,确认一遍。
江绪没太在意,又报了一遍。
叶昔言重试,依旧没打开。
密码错了,不是这个。
江绪不记得自己改过保险箱的密码,上回打开还是这串数字来着。她也过去,自个儿试了一遍。
“是不是改了?”叶昔言问。
“不会,”江绪肯定地说,“密码一直没变过,只有我和我妈知道,我没改过它,不会……”
话到一半,忽而反应过来。
不是自己改的,只可能是另一个人了。
除了纪云芙不会有别人。
江绪怔了怔,杵那里不动,缓了会儿才慢腾腾地回过神来。
思忖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换了串数字试试,一串具有特殊寓意的数字。
这回一下子就开了。
打开保险箱,里面不是空的,有别的东西,但不是属于江绪小时候的玩物,而是一份保存在此的文件。
签了字再密封完整的,极其正式的一份文件。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工作忙,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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