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风风火火,到家连凳子都没坐热又跑出去了,王妙琴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缓了一会,看着还在傻愣的大儿子问:“他去哪?”
“去家旺叔家。”杨泓福讷讷张口,然后又看着王妙琴,“娘,泓安走之后,有给咱们寄过一封信,但好像是被家旺叔拿走了,而且他们家好像没给咱们送过来。”
刚才王妙琴只顾着生气了,所以一时没留意他们兄弟俩刚才在谈什么,这会儿听到大儿子认真说起这事来,一下就回过神来,郁闷道:“他们家拿走咱们的信干什么?”
“我不知道啊。”杨泓福也很不明白,想到什么又马上起身,“不行,我得去那边看看他。”
“娘,咱们一起也去吧。”苏艳红迟疑了一会才道,“我看二叔刚才脸色很不好啊,会不会有什么事?”
王妙琴好像慢慢想通了,她起身一边走一边气着骂道:“难怪以前我说泓安为什么信都不捎一封的时候,他们家婆娘刘招弟还假装安慰我,说什么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原来她偷了我们的信。”
“一封信而已,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担心几年,害得我这几年都睡不好。”
她一边走一边骂,苏艳红都有点跟不上她,“娘,你等一下我。”
而杨家旺他们家离这边也不算远,走个十几分二十分钟的路就能到,杨泓安此时手里的本子紧紧捏住,一直不明白像代领拿信这种事在乡下常有发生,但为什么他们拿了信不送过去呢?
是他们忘了还是不小心丢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没多久,他赶到了目的。
杨家旺早就当了爷爷了,但杨泓安离家四年了,都记不住他大孙子叫什么了,所以甫一进门,他直接朝屋里喊了一声:“家旺叔。”
此时杨家大门敞开,日薄西山,晚霞瑰丽苍茫,映射着屋内一片柔黄旖旎。
屋内正准备吃饭的一屋子人都回头看向门口,而待看清来人后,杨家旺很快道:“是泓安啊,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
杨泓安扫了一眼堂屋里几个人,缓缓压住了有些急躁的呼吸,“没吃,我过来想找你问点事。”
“什么事儿?”杨家旺婆娘刘招弟眼睛转了转,神色有点诧异,杨泓安在外面四年不回来,现在一回来找他们问什么?
杨泓安往前走了两步,也没藏着,直接开门见山对杨家旺道:“家旺叔,我想跟你咨询一下四年前的一些事。”
“四年前什么事啊?”杨家旺声音不解,然后又给他拉了个凳子,“你这儿坐。”
杨泓安从善如流,坐到他一边。
刘招弟一时间也没有想起四年前还能有什么事情让他过来问话,只笑着说:“哟,四年前那也太久了吧?谁还能记得住?”
杨泓安也跟着笑了下,看杨家旺,“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七三年十月份家旺叔你去邮政领东西的时候,是不是把我寄回家信也一起领了?”
他说完,眼眸深深锁住眼前的两人,不放过他们脸上任何一丝细微末节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杨家旺刚要坐下的动作,因为这话差点就闪到了腰,他一张枯脸闪过一抹慌乱,“什么东西啊?”
刘招弟心里也咯噔几下,原来是这事!
这个杨泓安一回来事情那么多不去做,怎么只想起这事了?而且事情都过去几年了,还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杨泓安一向不用恶意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他在过来的路上还有想过他们没有把信送到自己家,多半是掉了或者忘了之类的原因,但是现在看着两人言辞闪烁,神色微变的样子,他就觉得是自己想得乐观了。
不过是一封信,要是心里没有鬼,在听完之后大可不必这么慌乱。
他含笑的神色缓缓收敛,语气波澜不惊的又把刚才自己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末了,他再笑着问杨家旺:“叔,你再好好想想?”
杨家旺早听明白他刚才在说什么,只不过没有想到一直没被发现的事过了这么久却突然被当事人提起,他有点反应不及。
他微微张了张干涩的唇,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话,刘招弟看着他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当即应道:“这哪跟哪儿啊?四年前我们领了什么东西我们哪里还记得啊??”
“我们这一天到晚干活的哪儿有东西领?”她说完又使劲地瞪着杨家旺,暗示他开口。
杨家旺也慢慢反应了过来,他收敛了一下自己慌乱的神色,慢道:“其实四年前的事过去太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拿什么东西,你的东西我就更也不知道了。”
说完,他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人。
现在屋里还没有点灯,他背着门外的光坐着,一张脸深沉如泼了墨一般阴鸷,乍一看有点骇人。
“真没有吗??”杨泓安紧绷着下巴最后一次问他,又提醒道:“七三年十月,你领的东西是杨小丽寄来的东西。”
一边的杨汉松听着忽然感觉气氛有点不一样,于是看着他爹问:“爹,你们要不再想想,是姐姐寄来的。”
刘招弟冷冷瞪了他一眼,“再想想什么?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再想它也蹦不出来啊。”
说完她脑子一转,看着杨泓安笑道:“要不这样吧,等晚一点我们再仔细想想,要是真想起来就跟你说。”
“是啊。”杨家旺也尴尬笑道,“没什么印象了,你说了都是四年前的事情,我都老了哪里还记得什么?”
杨泓安冷眸瞥了他一眼,很快把手里的本子递过去给杨汉松,指着上面的两行记录对他道:“你认得字,自己看一下上面的记录。”
杨汉松接过来一看,这是一本邮政局的信件登记记录,他认的字虽然不多,但已经足够看看明白这些字了,上面确实有大姐寄东西过来的记录,而且也还有他爹代签的杨泓安信件的记录。
他并不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事,看完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爹,说:“爹,上面有记录你签了,你再想想。”
杨家旺脑子一下就愣住了,领东西的时候邮政有记录,他把这事给忘了。
“什么记录不记录的,我们哪里知道这些。”刘昭弟一急,想伸手从自己儿子手里把那个本子抢过来撕掉,可是却一眼被杨泓安看穿,那本子很快被抢了过去。
“那我就再说一次。”杨泓安拽着本子直接起身,含着锐利锋刃的眸子垂下盯着杨家旺,“那天你去领了自己的东西顺便也把我的信领了,这上面都有记录,但是你没有把信送给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直接冲进屋内,王妙琴有些恼怒的声音就喊起来:“好啊,你个刘招弟,原来一早你们拿了我的信却不给我,害得我担心受怕这些年,这笔账我们今天就好好算算!”
紧接着房门口进来了两个人,是杨家老大杨泓福和他媳妇苏艳红。
杨家旺一家子看着突然跑进来的一群人,全都愣住了,几个小孩忙转到大人边上,一脸的不明白。
刘汉松现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忙劝道:“婶,你们别冲动,我们有话好好说。”
刘招弟性格也不好惹,一看到王妙琴突然进来把孩子们都给吓着了,脸色也不好看,“你嚷嚷个啥,什么害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们不知道,这是我家,你们要是故意来闹事就别怪我们。”
“你们还不承认?”王妙琴跟她叉起了腰,“泓安今天都去邮政查清楚了,我们家东西就是你们拿走的,还签了字的,现在本子都拿来了,你还好意思不承认?”
两人刚才的反应已经给了杨泓安答案,他也没心思听她们两个吵架,只凛然看着杨家旺,“叔,我的信呢?”
“泓安,你等会啊。”杨汉松忙到杨泓安面前,“我先问一下他们什么情况。”
说完,他转头看着刘招弟,“娘,怎么回事啊,你们拿了什么东西啊?没还给人家吗?快还给人家。”
刘招弟没搭理自己的儿子,看着王妙琴他们气势汹汹的也有点慌,但一想起当初的事都过去四年了,那个邮政人员肯定不认识他们,便索性咬牙死不承认:“我们没拿你东西,总之我们家老头子没签过那东西,谁知道是谁拿了我们的名字去代签?”
王妙琴听着她这么无耻,往上走两步,“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让杨家旺再写他的名字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字迹。”
忍耐到了极限,杨泓安声音凛然,再一次问杨家旺:“叔,你们到底有没有拿我们的东西?”
“如果你拿了,现在把东西还给我就行,如果真不是你拿的,我就这去公安局报失让他们帮我查到底。”
“对,报公安!”王妙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儿子还马上就是公安局长了,“你们拿了别人的东西不还,这是偷盗,是要坐牢的!”
杨泓安的声音坚硬有力,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再听王妙琴说偷盗要坐牢,杨家旺吓得心头一惊,刚才紧绷着的底线一下就松了。
“别,你别去报失。”他声音急道,“我说。”
“老头子!”刘招弟急了,一下子就走上去,“你嚷什么,他们要报就让他们去报。”
报了他们能查什么出来?不就是一封信吗?反正也没什么证据,那字迹他们咬死不承认难道还能抓人?
“你别说了。”杨家旺看着刘招弟就道,“都已经这样了!”
他现在心里也慌得很,当初他确实是代签了泓安的信件,只是后来因为他们贪心了,拆开了拿了东西了,所以才没敢把信送过去。
现在这件事突然在四年后把它摊开到面前来,杨泓安又说要让公安要查这件事,他怎么能咬牙不说?
反正他们都知道了,也上门来了,现在不说以后说不定还得去公安局说。
“那就说。”杨泓安紧紧盯着他,“我听着。”
杨家旺看了他一眼,又别过眼,颤道:“当初是我代你们家领了信的回来的,只是我后面没把信给你们。”
杨泓安闻言想都没想就直接道:“那你现在把信还给我。”
杨家旺神色为难,“都那么久了,信、信早就没有了。”
“那里面的钱呢,给我拿出来!”王妙琴气得面红耳赤,虽然她还没问泓安寄的是什么,但如果不是好东西,他们又怎么把信扣下来?
“哪有什么钱!”刘招弟当即反驳,“你里面除了信就只有一些票,哪里来的钱!”
“是,没有钱的。”杨家旺肯定道,“就有两个信装在一起和一些票,没有钱的,我保证!”
杨泓安知道自己没有寄钱,因为他之前的工资都交给了家里,那时候又刚到岛上没什么钱,而且要是寄钱的话他也会汇款。
但现在信没有了,他不知道自己当初说了什么,思及此,他心里的火全都烧了起来,盯着杨家旺的眸子添了戾气,“为什么要拿的东西?我的信没了?还有呢?有什么都给我说出来!”
他满眸的阴鸷让人心颤,杨家旺哆嗦,也没敢瞒着,“我们看着信件有点鼓,以为里面会有钱,但是拆了以后,发现只有信和票,那些票我们就拿去黑市换钱了,信后面也不小心被孩子撕了……”
杨泓福惊了,“叔,你们怎么可以拿别人的东西去换钱?”
王妙琴不相信只有票,她觉得这两口子把钱贪了,所以看着杨泓安问:“你肯定是寄钱了吧。”
“真没有。”杨家旺马上道。
“就没有,一毛钱都没有!”刘招弟只恨自己的男人张口太快,“只有肉票,工业票还有什么糖票的,骗人天打雷劈!”
钱是真没有,但是票是有一些的,她当初还奇怪来着,泓安怎么寄这些票来,全都是一些家用的,而且肉票还好多市斤呢,王妙琴那边也舍不得用那么多吧?
不过那些票确实挺有用的,他们拿去黑市跟那些人换了一点钱。
“你们就该遭雷劈。”王妙琴恨恨道,“偷别人的东西就算了,连信都要扔了,后来看到我们那么着急也没告诉我们收过泓安的信,你们怎么那么恶心那么坏?”
她骂完,一点也不解气,叉着腰指着刘招弟:“我要去告你们!”
一边的杨汉松听完也懵了,只觉得这事要闹大了,现在他们理亏,也只能先安抚泓安他们,于是他忙着道:“泓安,这事是我们的错,你们先消消气,我们算一下,我们应该赔你多少我都赔。”
杨泓安闻言深提了一口气,那眸子里的寒意不减,现在赔什么有用么?他要那封信,他要知道他写了什么。
他没应着话,朝杨家旺走了过去,咬牙切齿地问:“所以我的两封信真的被你们撕了?”
刘招弟看着他突然逼近,下意识地拉着自己的男人后退,“是小孩不懂事,我们也没想到的。”
杨泓安冷笑,深提了一口气,“所以你们也没看过我信里都写了什么吗?”
王妙琴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怎么他现在就只顾着惦记那封信了别的都不管?
然后,她再一想想,他突然寄票回来干什么?
他们这里乡下又不是城里,除了油票肉票这些,要什么糖票?他们又不吃糖,而那时候老大家的都还没生孩子呢。
再说家里也没让他寄这些啊。
她看着他,想开口问时,却忽然愣住了。
这又是肉票又是工业票和糖票的,怎么感觉那么像要为结婚准备的?
王妙琴一下就感觉晕了!
“没、没看,我不没认几个字。”因为心虚害怕,杨家旺说话的声音都打结,他都不认识几个字,哪里会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泓安,我爹真是不识字啊。”杨汉松忙上前帮腔,“就他们的名字,还是练出来的,你们那些票回头我去找,马上赔给你们行不行?”
“爹,你跟泓安道歉!”他又对他爹道,“娘,你也是,快点!”
“道歉有什么用?”杨泓安眸光寒意逼人,刚才说的那些票他已经联想到了什么,可是信都没了,联想到了有什么用?
乐海棠不会信的!
“不问自取是偷,拿别人的东西不还,还是偷,你们偷的不止是我的信!”他绷着脸看着杨汉松冷道,“这事,我们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