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玉笙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手中提着的长剑上沾着鲜血,他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剑尖上滴落的鲜血洒了一路,一直到他之前曾坐过的石卓旁。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忽然扔了手里的长剑,抬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很暖和。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京城,游舒自然也知道了。
“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游舒实在是很难相信,毕竟杀亲子这种事说出去实在骇人听闻,赵慎也太狠了。
萧未辛却并没有十分意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你若是知道他曾经历过的事,便能明白,当一个人走投无路极度憎恨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游舒扭头,静静地听他讲。
赵家原先也是书香门第,在京中扎根也很多年了,三代读书人都是探花郎出身。出事那年,赵慎才十七岁,正打算来年参加科举,希望也能像兄长赵琦那样光耀门楣。
赵家一直擅出青年才俊,尤其那年的探花赵琦实在太令人惊艳了,甚至往后的很多年街头巷尾都还流传着“玉面探花郎”的传说,萧未辛也还依稀记得他在殿前三试的风采,那是何等天人之姿,就算是他也要甘拜下风。
赵琦不仅生得极为俊俏风流,才华更是出『色』,若不是他样貌太出『色』,便是状元都不在话下的。
正是弱冠的年纪,又得了探花郎的名次,按说他该在朝廷上步步高升才是,可世上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苦难。当时殿试,是萧未深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夏太后也垂帘在后,一眼就被那美玉温润的翩翩君子『迷』住了眼,以她那放『荡』的『性』子自然是有想法的,回去后就开始打听,而后便给赵琦试压,让他进宫伺候。
赵琦乃书香门第出来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听话的去后宫伺候太后?因此他断然拒绝,绝不肯服从。本来这事也就是太后的一厢情愿,可恰好当时赵家是夏茂安的眼中钉,只因赵家一直是朝中较为刚直清廉的作风,赵琦的父亲曾为工部尚书,屡次与夏茂安在朝中争辩,每每总让夏茂安吃亏,因此他早有除掉赵家的决心。
刚好太后也想得到赵琦,兄妹两豺狼虎豹一合计,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一夜之间就把整个赵家颠覆了,赵琦即便入狱也不肯屈服,太后便拿他的妻子刘氏威胁,刘氏也是个刚烈之人,当下就带着三岁的幼子寻了短,赵琦痛失爱妻幼子,在狱中以头触壁而亡。
后来赵家就彻底倒了。
萧未辛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把出城游学归来的赵慎保护起来,却没能再护住赵家的任何一个人。死在夏氏兄妹屠刀下的,除了赵琦父子,还有赵慎那青梅竹马,刚过门不到一年的新婚妻子芸娘。
“可怜那芸娘,死的时候尚有不到三月的身孕。”萧未辛一声长叹,“我把赵慎带出来的时候,他形如疯癫痴痴呆呆,整个人如游魂。”
“到底才十七岁,遭此大难家破人亡,又目睹了心爱之人惨死,他能熬过来已是不易。”
游舒听着他的话,越发觉得夏茂安兄妹恶心:“他们犯下的罪孽,去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都洗脱不干净,只是赵家太可怜,好好地家族就这么招来灭顶之灾。”
谁能想到,这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贪『色』所引起的灭族。
“所以,赵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萧未辛低声说,“他一直没有动手杀她,为的就是让她生下那孩子,好当着她的面亲手杀死,叫她也尝尝失去骨肉至亲的痛苦。”
游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又忍不住同情赵慎,能被『逼』到这个地步,可能他内心里本就不是正常人了吧。
“再过几日,他便会回京来见我,到时让你也见见。”萧未辛说道,“他若是还愿意入仕,我自当给他好好安排。”
游舒却觉得,只怕那位赵公子早没了为官的心思,能把事情做得这么惨烈,他必定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却还是忍不住唏嘘。
因为昨天萧未辛在朝上放话要立一个男皇后,整个朝堂便炸了锅,有些老臣连夜写了折子上奏,却被萧未辛看也不看的扔在一边,嫌啰嗦。
于是今天刚一下朝,萧未辛正和游舒说着赵慎的事,就听说有老臣拜见。
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了什么,萧未辛皱眉道:“不见。”
“为何不见?”游舒不赞同,“你可不能学那狗皇帝不理朝政,既然人家来拜见就必然有要事,你怎么能这个态度?”
萧未辛抬手在他脸上忽然掐了一把,好笑的说:“你真要见?”
“不是我要见。”游舒纳闷的把他手扯下来,“你要做个好君王。”
萧未辛挑眉,似笑非笑的说:“好吧。”
没一会儿,那几个老臣果真被带了进来,游舒本想避一避,却被萧未辛固执的拉着手坐下,慢悠悠的喝茶,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老头,半晌不会说话。
老臣们一进来就跪在了地砖上,现在虽说开春了,可地上还是寒凉,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就这么直挺挺的跪着,游舒担心他们熬不住,示意一旁站着的小太监去拿软垫子来分给各位大人。
等他在一边默默地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游舒震惊的微微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萧未辛瞧。他真的不相信这家伙居然想让自己做皇后,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在朝上宣布了,都没跟自己商量!
萧未辛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对他温柔一笑,“小舒怎么了?”
怎么了……
游舒头疼得要命,怪不得那几个老臣声泪俱下的跪在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就跟看了红颜祸水一样,他还纳闷自己怎么招惹了这群人,原来源头在这里。
这也太胡来了,怎么能立个男人当皇后?
游舒一边责备,一边却又暗暗地高兴。
等那几个老臣哭完,萧未辛才淡定的放下茶杯:“说完了?”
“请皇上务必三思啊!”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老头满头花白头发凄凄惨惨的抽着哭,看样子像是他自家孙子要娶个男人回来一样。
萧未辛就烦这些老头,他还没说什么这群人哭得就跟死了全家一样,迂腐到令人厌烦。
“朕早先说过,心意已决,你们是听不懂吗?”他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一早就来朕这儿哭丧,晦气。”
几个老臣都是清流一派的老顽固,他们看出新帝是个有抱负的,还以为大梁终于迎来一位明君,铆足了劲打算衷心辅佐至死,可谁料到这位明君上位就要册封个男人做皇后,这等荒唐事就算再过一百年说出去也骇人。
男皇后……皇上莫不是疯了。
游舒看着那几个老臣不住地哭劝,心里也有些『乱』,几次张口想先离开,可又想起自己走后萧未辛就要一个人面对这些家伙,只好忍着继续坐着,却也不『插』手说一句话。
无论他这时候说什么,这些老臣怕是马上就要把矛头指向他,他才没必要去犯傻。
萧未辛并没打算对这几个老头怎样,可听他们哭时间长了也实在是饭,“你们愿意哭,那便在这一直哭着吧,最好把这地砖都磨坏,看朕会不会改变主意。”
说完,他起身拉过游舒的手离开。
走了一会儿,萧未辛回头对着跟在身后的一群宫人说:“都走。”
宫人们不敢违拗,俱都低着头小心离开,御花园里就只剩游舒和他两人。
等到人都走了,游舒才轻咳一声,尴尬的说“你……要让我当、当皇后?”
“嗯。”萧未辛理所应当的点头,“你不愿吗?”
游舒有些烦恼,“这不是愿不愿的事,自古哪有男人当皇后的?”
“自古没有,就代表以后都没有吗?”萧未辛不屑,“那我就开这个先例!”
游舒沉默了一会儿,“可不会有人同意吧?那几个老臣虽然看着都老了,但他们背后一定还有更多的人反对,你才刚登基,难道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只说你愿不愿。”萧未辛皱眉,粗暴的把游舒狠狠地推在花廊下,双手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恶狠狠地瞪他:“其余的事,不用你管。”
游舒不是不想,但……“男皇后这事,说出去可怎么办呢?”
他原本以为,自己或许就这样没名没分的跟他这么纠缠一辈子,谁能想到这家伙胆大包天,还想给他做皇后,听上去太玄乎了,就是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萧未辛轻哼一声,忽然说:“你该知道,我从前容你在我身边,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可心的左右手帮扶。”
“可如今天大已定,我身边需要的是一个能与我并肩看河山的皇后。”
“国不可一日无后,你应当明白,这个位子不可能一直空着。”
“不是你,就会是别人。”
萧未辛紧紧地盯着他,质问道:“倘若你不做,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女人坐上那个位子?”
其实萧未辛就是骗他的,皇后的位子就算不是小舒的,可也断不容其他女人坐,只是他看出小舒的担忧,忍不住想『逼』他一把。
“你敢。”游舒果然被激到了,冷眼看他:“你可以试试。”
老子能把你天灵盖都给掀了。
萧未辛满意的笑了,凑过去在他唇边亲一口,“这就对了。”
“所有的事都不用你『操』心,我已经部署妥当。”
“要闹便让他们闹,要死要活都随便。”
游舒听着他安抚自己,在心里深深地叹气。
这家伙看样子是来真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