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门口,白宸紧握着双拳,浑身微微发着颤,垂着头紧咬着牙关,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带着可怕的气息。
“……白宸。”
徐晟涵坐在地上,张大了嘴,颤着喉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门口那个背光而立的人,爬起来,刚想靠过去,就被黎塘一把拉到了身后。
“黎塘你让开!”白宸几步并作一步,伸手就想揪住徐晟涵,一顿暴打,却被黎塘拦了下来,“你少给我管闲事!让开!”
“白宸!”黎塘抬手接住了他的拳,一个错步,将白宸绊倒在地,右手的手臂压着他的脖子,手肘顶再他的左肩上,“你冷静点!”
这时候的白宸哪还能听进别人的劝阻?发了狠地反抗着。
快二十年了,他恨了那个男人快二十年了!
自小受人欺凌的场景,还有娘亲辞世时的那场大火,如今依旧历历在目,若不是徐晟涵的狠心抛弃,他们母子俩又怎么会遭受这么多无端的灾祸?
“你懂什么?!”白宸抽出手来,一拳打在黎塘的脸上,权当泄愤,“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叫我冷静?!”
黎塘反手扣住他的手臂,将他死死地抵在地面上:“他已经死了!”白宸顿时浑身一颤,没了动静,黎塘见他不再反抗,才放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他已经死了……”
徐晟涵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发着颤,脚下一软,后退了几步后,靠着墙“扑”地一声跪倒在地。
是他的错,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当年他要不是不甘清贫,执意要离开关林村,出去谋生计,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瑾梅不会葬身火海,这个孩子也不必遭受这么多无端的痛苦……
是他的错,这都是他的错!
闭着眼,白宸一动不动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声音低低的,带着不易发觉的颤音:“那天,我亲眼看着我唯一的归宿,受尽了凌辱,葬身火海……你明白那种感受吗?”
黎塘一怔,他明白,他当然明白,那种被世界遗弃的孤独感,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最后,一切都只化作恨意,连活着都只是因为那对命运的仇恨。
趁黎塘松懈的空档,白宸反手顶了一下黎塘,跳着挣脱出来,一把掏出了枪,黑色的枪口对准了黎塘,咬着牙关,四目相对,很久才蹦出两个字:“让开。”
黎塘只是抿着唇,看着眼前这个情绪依旧失控的人,却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让开!”
白宸发狠地吼了出来,而黎塘身后的徐晟涵只是呆呆地跪在那,头靠着墙,一副颓然的样子,十八年了,他离开了十八年,却没想到父子相认的局面会变成这样。
“够了!”黎塘同样瞪着发狠的双目,吼了回去,一把抓住枪口,向前走了一步,“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
白宸一下被镇住,什么都说不出来,虽然黎塘平日里就没什么好脸色,却也从来不会露出这般如同修罗恶鬼似的可怕神情。
“你只知道他离开了近二十年,那近二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抛妻弃子,离乡求荣,不论发生过什么,他都无法原谅徐晟涵。今生今世,他都是姓白,不姓徐。
白宸看了一眼庙深处颓然跪坐着的徐晟涵,心里顿时升腾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愤恨,有不甘,甚至还有些许他不愿承认的怜悯和想念。
黎塘不愿再与他打下去,毕竟是相处了十年的同僚,哪怕两人平日里的交集并不多,情谊总还是有的。一个错手,将猝不及防的白宸拉过,对准了他的后颈就是一记手刀,白宸立马迎面倒了下去。
剩下扶着白宸的黎塘,和一味失神的徐晟涵面面相觑。
等到白宸醒过来的时候,已近黄昏,期间,徐晟涵什么都不愿说,黎塘也无可奈何,只好默默地守着这父子俩。
徐晟涵的容貌依旧保持着十八年前的样子,十八年的光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他在十八年前就已经逝世了。
白宸摸着后颈,坐了起来,身上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痛感提醒他刚刚那些都是真的,那个余先生,便是他苦苦寻找了十年的徐晟涵。
手里的枪已经不在了,说到底,要不是趁着刚刚那股狠劲,他怎么都不可能跟黎塘动手,这会算是冷静了下来,不再像疯了一样地扑上去。
“小宸……”
“闭嘴!你不配喊这个名字!”语毕,白宸瞥了一眼一旁坐着的黎塘,嘴里接着又暗骂了几句。
静默无语,庙外面传进来的黑鸦的叫声,带着特有的苍凉和恐怖感。
“你是该恨我。”徐晟涵突然站了起来,朝着白宸走了过去,黎塘这次却只是远远地看着,不再插手,“抛下你们母子俩,确确实实是我的过错。”
白宸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向他跪下的男人,握紧的双拳却突然打不出去了。
“你一句是你的过错就完了?你知道那几年里,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你知道这个看似淳朴的乡村里,有多少因为嫉妒而作恶的人心吗?”白宸越说越激动,额角爆出了青筋,一把提起徐晟涵的领子,“你他娘的知道有个人临死前嘴里还喊着你的名字吗?!”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白瑾梅至死,嘴里念着的都是徐晟涵的名字,还有这首情意绵绵的《上邪》,可徐晟涵呢?居然忍心抛下他们不管不顾这么多年,他何以能够原谅?
历经十年,他总算找到了这个男人,却被告知那人早就死了,眼前的不过是个鬼魂,就好似拼尽了浑身的力气,却一拳打空的那种无力感,令他不知所措。
徐晟涵本就心中有愧,被白宸这么一逼问,更是觉得无脸再见他们母子俩。
“十八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一旁的黎塘叹了口气,插了一句,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可于白宸来说,这却是另一个天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