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和将来,你从来都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黎塘发现大胡子前一刻还嬉笑着的面孔,满是沧桑,眼中依稀闪着泪光,多大的疼痛才能使这么一个铁血的老人满含泪水?
“你还想见她吗?”
黎塘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才问了这么一句话,过后又觉得多余,就算想见,凭他现在这个身份,也不可能回灵魂当铺去帮大胡子圆这个心愿。
大胡子愣了一下,掐了手里的烟之后,眯了眯眼睛,沉默了半晌,突然笑道:“说什么见不见的,我就是讲了个故事,给你提个醒。小浅生,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可千万别轻易撒手了,这一旦撒开,兴许就再也抓不回来了。”
大胡子看得出来,黎塘在傅家的时候,话说得倒是挺绝,可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算伪装得再好,也会有蛛丝马迹。
他看见黎塘的眼里分明就是对一个人的眷恋和执着。
车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黎塘知道,大胡子肯定是醉了,否则怎么会在他面前说起这种往事?
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那么一块疤,它被烙在最柔软的深处,触一下,便是叫人窒息的痛,哪怕只是看一眼那早已结痂的伤痕,也会不自觉想起曾经的鲜血淋漓,灼痛着眼,不忍直视。
大胡子望着车窗外,呆呆的,很久,才掐了手里的烟,抹了一把脸,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僵硬。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人啊,还是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的好,趁着那个人还在,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去爱,别等到人走了,只留下些许的温存迷醉,陪着自己度过一次次寂寞的夜,纵使是相遇,也只是梦境。
这世间的最大的悲剧,不是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而是你来过,而我却没能将你留下。
黎塘听着大胡子的劝言,愣了很久:“大胡子,有些人,不是你想留,就能留住的,还有一些人,更是不能留。”
想想秋倌,纵使是豁出了性命,也没能换来傅书朗的一个转身,他一生轰轰烈烈,敢爱敢恨,却依旧活成了一个巨大的悲剧。
于黎塘而言,他的确有那么一个想留下的人,从二十年前就想要牢牢抓在身边的人,却随着时间的迁移,随着那层出不穷的误解和伤害,彼此间渐行渐远。
别说是留下,恐怕有一天,就连远远地看着那个人,都没有办法做到。
大胡子扭过头,怔了怔,刚想开口问什么,就又被黎塘打断,像是叹息一般地:“回吧,我开车。”
窸窸窣窣一阵,没等大胡子有什么反应,黎塘就跑到了驾驶座上,熟练地开着车,一路向着戚宅。
大胡子是真的醉了,嘴里不停地嘀咕了没几下,就在车座上睡着了,车子里缭绕着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股醉人的酒香,直将人的思绪带得无边无际。
黎塘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论是功夫也好,计谋也罢,戏曲、易容……诸此等等,他都是医学就会,可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从来就是个失败者。
一心想对一个人好,所以就给予无尽的包容,以为这样,就算不被理解,就算继续被怨恨,也总有感动那个人的一天,而包容,也成了他唯一能做的。
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再这么无私地以为忍让,他也是人,同样有血有肉,会嫉妒,会受伤,会需要陪伴。
所以,二十年来,他唯一自私了一次,不想再停滞不前,想把那个人彻彻底底地留在身边,再没有人能够抢得走,哪怕失去全部的力气,哪怕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也不放手。
爱一个人,本就是自私的,爱一个人,本就是希望拥有她的一切。
她的喜、她的怒、她的悲,都该是跟他有关的,他要的是在一起时,彼此的全心全意。
可他不是输了吗?
像一个逃兵一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连再见她一面,都觉得是在灼伤那份可怜的自尊心。
像大胡子说的那样,用力地将心里那个人抓在身边的做法,黎塘做过了,败了,这一次的溃败,甚至否定了他心底的最后的一点希冀。
最后的一簇火苗也被熄灭了,那么黑暗终于是彻彻底底地将他包裹在冰冷的深渊中,谁也救不了他,也不再会有人愿意救他了,大概是这样的吧。
黎塘厌恶欺骗,厌恶背叛,就像他深深厌恶着那个优柔寡断的自己一样。
如今,他还会担心那个人的安危,还会时不时想要知道她在做着什么,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但是已经没有了将她留在身边的冲动。
将大胡子送回去以后,黎塘一个人在喧闹的城市间穿行,来来往往的人跟他擦肩而过,笑着的、忧愁的……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充实而富有生命,那就是最好的。
僻静的小巷子,厚厚的砖墙记录着无数人的记忆,它无声无息,却像富有生命一般,不悲不喜,寂静安然。
海棠路86号,木制的大门被紧闭着,一把金属的小锁挂在上面,如同一个被尘封的宝盒,里面藏着所有的希望和悲伤。
黎塘的手里摩挲着一把钥匙,愣愣地盯着那把锁。
也好,走了也好,至少这样,他就可以就此断了自己那些虚妄的念想,也不用强迫自己再去尝试着分辨真情和假意,好,就这样吧,他可以不必再回头张望,因为知道再也没有了退路,也没有了牵挂。
风吹过,卷起他的衣角,吹乱了他的头发,深邃的眸子里盛满了莫名的释然和悲哀,迎着风,他牵动了一下嘴角,只是那抹笑意里只有言不尽的苦涩,却没有丝毫的温暖。
他挺直了后背,让自己看上去依旧是那么的强硬和自负,就像是没有人能左右得了他一样。
黑色的身影离开这条寂静的巷子,在86号的门口,只留下了一枚被人生生坳断的钥匙,躺在那,悄无声息,被风尘所掩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