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年后雪停后,盛言楚就恢复了之前清晨慢跑的计划,等他回到客栈时,等在那的孟双头发都急白了。
“你跑哪去了?”孟双大步走过来,焦急道,“卫大人找你呢!”
“找我?”盛言楚擦擦额头的汗,一手换衣一手套裤子,“大清早的找我干什么?”
卫敬昨天还说忙的很,说让他这两天在临朔郡城随便玩玩,等卫敬忙好了再招待他。
“我哪知道?”孟双像养儿子一样在衣篓里找盛言楚的衣裳,拿了件黑色的,孟双嘴一扁,放下黑色拿了件水红的棉袍,“你也别磨蹭了,去了不就知道了?”
换好亵衣套上毛衣的盛言楚刚抬起手,孟双就拎着棉袍轻松的往盛言楚肩上一套,盛言楚傻愣愣的由着孟双举着他的手穿进衣袖,等衣裳穿好后他才回过神。
“孟双大哥,我自己来。”抢在孟双前头,盛言楚忙将床边的棉鞋拿了过来。
孟双讪讪的收回手,他从前服侍刘县令惯了,别看他长得威武雄壮,实则心细的很,刘县令的生活小事都是他来打点,猛然跟着盛言楚来郡城,他是下意识的将盛言楚当成了自己的主子。
穿好鞋子后,盛言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孟双,见孟双低着头只顾看自己的手,他顿了顿,迅速道:“孟双大哥,你想什么呢!不是说要快些去郡守府吗?”
孟双快速的收敛起脸上的尴尬,应声道:“走吧。”
两人之间的小插曲很快过去,进了郡守府后,一向忙的不可开交的卫敬竟然还在府上。
“跟我来。”卫敬面色凝重,交代一句后大步往书房走。
盛言楚和孟双相视一眼,两人目中均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尤其是盛言楚,在盛言楚看来,能让卫敬撇下修缮民宅这等大事候在家中等他,可见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
孟双没有进来,依然守规矩的等候在门外。
进了书房,卫敬像昨日一样神神秘秘的拿出了一样东西,只不过不再是昂贵的锦盒,而是一封薄薄的书信。
“谁寄来的?”盛言楚低头一看,信封上署名‘梅自珍’,这人他压根就不认识。
卫敬大马金刀的坐那,闻言简短道:“早上驿站送来的,五皇子生母是个宫娥,据说姓梅。”
盛言楚忽觉手中轻飘飘的信似有千斤重,反反复复的念叨‘梅自珍’三个字后,他才抬眸跟卫敬求证:“这信是五皇子给学生的?”
“正是。”卫敬起身背手行至窗前,声音很轻:“这封信是以好友之名从京城驿站寄来的,里面旁的东西没有,有的只是一份科举书单。”
“书单?”盛言楚脸上绽放出神采,看完信后他下意识的感慨:“我还有好多书没看哇——”
上面罗列了一堆科举能用到的书,除了书名,再无其他话语。
“学生多谢五皇子。”盛言楚含笑鞠躬,“学生近些时日苦于遍寻不得好的书,如今有了这个总算不用盲目的乱看书了。”
卫敬看过来,纠正道:“是多谢梅自珍。”
盛言楚捧着书信连连改口:“对对对,是梅自珍。”
收好书单后,盛言楚这才问起最关键的问题。
“大人私下和五皇子莫非有联系——”
卫敬又转头看向窗外的春色,良久才道:“本官只跟梅自珍有来往,和皇五子并不熟。”
盛言楚了然笑笑,走上前赔罪:“是学生胡言乱语了,这信是梅自珍寄来的,学生该问梅自珍为何要寄信给学生才对。”
卫敬微微叹息:“梅自珍爱才,但苦于在京城托不开身,听闻你过两年要下场乡试,便亲自择了科举书单送给你。”
盛言楚恭敬的站在那静静听着,卫敬回眸看了一眼少年,少年年方十岁,身材纤瘦脊背却挺的直,丝毫没有因为陡然拿到京城陌生来信而惶恐。
他们两人都清楚,梅自珍就是五皇子,皇家之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施了好处肯定有所求。
然而面前少年脸上没有丝毫焦虑,不骄不躁镇定的可怕。
想起昨晚夫人杜氏说的话,卫敬看向盛言楚的目光越发的满意。
“你且回去吧。”卫敬道,“梅自珍知道你年幼,寄来科举书单是想让你好好的学,等回了静绥,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千万别让梅自珍还有本官失望。”
盛言楚眼底闪过一缕诧异,梅自珍,也就是五皇子,寄来这份书单很明显就是在喊话,让他好好的考,若来日考到京城,他得替五皇子效力。
凭五皇子借用梅自珍的名字悄悄的送来书单这个举动,他就觉得他没押错人,五皇子值得他追随。
只不过卫敬后边那句不要让他失望是怎么回事?等他乡试的时候,卫敬应该早就调离了临朔郡吧?
等等,这种期盼他成长的想法怎么跟他娘一个样?跟他娘……
盛言楚越想越心惊,看向卫敬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恐惧。
卫敬不会也起了和杜氏一般的心思吧?
盛言楚后来几乎是拼着命逃离郡守府的,出了卫敬的书房后,盛言楚疾步如飞,路上看到问安的小厮和婢女,他全程都是冷着一张脸没说话,直到走出郡守府大门后才慢了脚步。
还好孟双是习武之人,否则孟双哪里追的上盛言楚。
“可是出事了?”见盛言楚脸色不太好看,孟双心跟着提起来,“是不是卫大人刁难你了?”
“没,没刁难。”盛言楚苦笑一下,“我只是有些受不了卫大人待我好罢了。”
孟双眼睛顷刻抡圆,好半天才抖着嗓子看向盛言楚:“卫大人着急找你上门,不会是说认儿子的事吧?”
盛言楚心里一阵发堵,还没说话,孟双就肃了神色,沉声道:“楚哥儿,你可别跟我说你直接拒绝了……”再怎么不愿做卫家的儿子,也要给卫敬留面子,卫敬好歹是郡守。
盛言楚摇头,倔声道:“卫大人压根就没提这事,但我总觉得卫大人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和那日的卫夫人很像。”
杜氏一碗一碗补品往他面前端,就差开口说你做我儿子吧,卫敬是男人,当然不可能像杜氏那样将想法摆在脸上,但既起了心思,卫敬跟盛言楚说话时的语气就变了样,变的不再那么高高在上,而是变成长辈待晚辈那种嘘寒问暖。
盛言楚又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卫敬言辞间情绪的变化,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他扭头看了一眼高大的郡守府,一言难尽的呢喃:“府中不有个钟谚青吗?何必多此一举找上我……”
钟谚青虽然还是个白身,但过几年身上的功名不会比他低。
“大概这就是看对了眼?”
孟双抱着剑走在街上,眼神留意着周边的情况,嘴里道:“卫大人和卫夫人不同,卫夫人是女人,她看中你些许是因为你和她逝去的儿子有相似之处,但卫大人肯定是多方考虑才有了收你做干儿子的念头,楚哥儿,你好生想想卫大人为什么突然起了这种心思。”
盛言楚呐呐的点着脑袋,开始回想他在书房都说了什么。
此时街上的早市摊子已经支了起来,随处可闻各式的吆喝叫卖声,有卖老字号香飘十里的云吞面,有刚出锅撒满葱花的白水羊头汤,烫喉咙的腊肉炝茭白,馋嘴的春笋粥……
盛言楚摸摸肚子,喊住孟双,两人坐到摊子前要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焦香咸菜饼和两碗百吃不厌的春笋粥。
摊主笑吟吟的拿起一米多长的深口勺子,当着盛言楚的面,隔着好远的距离将锅里翻滚浓稠的春笋粥送到盛言楚跟前的碗里,一滴不洒。
吃了粥,肚子暖和多了,饼要现烤,所以两人在摊位前多候了一会。
刚拿到饼掏银子,一道略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店家,给我包六个咸肉笋饼——”
盛言楚没有回头,孟双也没有,两人拿了饼后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快步离开摊子。
“等会儿——”
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一口气要六个菜饼的男人忽而扭头看向离去的盛言楚,高声道:“两位好汉!是我啊,我是谭讷!”
听到谭讷那烦人精的声音,盛言楚跑的更快了,这一次孟双跑的也很快。
跑到街角,正好一行牵着高头大马的商队进了城,人马并行挡住了谭讷的追赶,盛言楚和孟双终于可以不用再跑了。
没了谭讷,盛言楚开开心心的嚼着咸菜饼,孟双没动,而是戳戳盛言楚的肩膀。
“楚哥儿,你快看——”
盛言楚咬着饼鼓着腮帮子看向身后,牵着马运货的商队已经绕到拐弯去了分叉口,而站在街边的谭讷则被另外一群陌生人摁在地上打。
“要救吗?”出于衙门官差的习惯,孟双不自然的紧了紧手中的长剑。
盛言楚咽下嘴里的饼渣,看了眼远处捶打谭讷的几人后,摇摇头:“没必要插手。”
街边很快围了一圈人,孟双困惑的看向盛言楚:“谭讷一个书生才来郡城怎么就招惹了仇家?这几人我瞧着是练家子。”
“我知道这些人是谁家的。”盛言楚收回视线,道,“孟双大哥可认识静绥的崔举人?刚才那帮人穿的衣裳正是崔家的样式,我从前在崔家待过,所以记得衣裳的颜色和款式。”
孟双皱眉:“崔府的人早在去年十一二月就搬走了,莫不是搬到了临朔郡?我记得崔家的媳妇改嫁去了外地,崔家人搬离临朔郡的时候,有人说崔举人带着孙女去找崔家儿媳去了。”
“应该是搬来了临朔郡。”盛言楚道,“崔家人守本分,如若不是谭讷惹急了崔家,崔举人断不会命人当街辱打谭讷。”
崔家是典型的封建小家,家中的奴仆都签过死契,这也是为什么不论是丫鬟还是小厮都身穿带有崔家族人样式的衣裳。
“既然崔家搬来了郡城,我合该上门问个安。”
吃完咸菜饼,盛言楚数了数钱袋子里的银子,对孟双道,“崔老爷子和我蒙师康夫子是老友,我当初来静绥县试的时候,还吃过崔家厨房做的水晶肴蹄呢。”
孟双见盛言楚排出三两多的银子,凑趣道:“依我看这崔举人不仅仅是楚哥儿蒙师老友这么简单吧?”
盛言楚这两年挣了点银子,但从来不会大手大脚的花,能让他心甘情愿掏银角出来的人,肯定不是普通朋友。
盛言楚颠了颠手中光滑的银果子,微笑道:“当然。”
他贵表哥还惦记着崔老爷子的孙女崔方仪,如今他既知崔家人在临朔郡城,他当然要替贵表哥着想一番。
买了老人家爱吃的软糯点心,盛言楚屁颠屁颠的往崔家赶去。
崔家在哪压根就不用打听,跟着之前临街打骂谭讷的下人走就是了,拐了几道弯,又绕了两条街,两人最终停在一处挂着‘谭府’二字的宅院前。
孟双好整以暇的看向盛言楚,嘴角忍不住抽抽:“楚哥儿,这就是你说的崔家?”
“怎会这样?”盛言楚抬着头瞪大了眼,砸吧着嘴,“没道理啊,明明那些穿着崔家下人衣裳的人进去了呀…”
孟双突发奇想:“楚哥儿,你说会不会崔家儿媳改嫁的就是谭家?”
盛言楚:“!!”
不会这么巧吧?
谭讷姓谭,当初谭讷上临朔郡就是为了投奔谭家远房亲戚,难不成投奔的就是崔方仪她娘嫁的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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