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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流恢复意识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银月如勾,第二眼看到一个倒着的人脸,遮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俯视着自己。
她在清醒的瞬间便知道自己被那个小骗子邢梓双彻头彻尾地愚弄了,于是心中厌烦,皱着眉又闭上了眼睛,侧过身去,干脆装睡。
本来就是随手拿的任务,她根本就不关心邢梓双的去向,也懒得关心此时此刻李藏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醒了?”
“没有。”
“该不会是被药傻了吧?”
李藏伸手去扳她的下颌,亦不知这样做对于冰流是否被药傻有何判断的作用。
“滚开。”冰流想要踹他一脚,却发觉并没有力气。
李藏“啧”了一声,“我可是听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她今日才刚被邢梓双骗到如此地步,那么他所说的消息,当然就不是这件事了。
是李衡的婚事罢。
又缓了很久,冰流才认命似的,又翻身回来,平躺着确认情况。
“这是在哪?”
“宜春院啊。”
“你怎进来的?”
“我说我有钱,偏要看这里面未被雕琢过的姑娘。”
“邢梓双呢?”
“死了,被抬出去了。”李藏接着道,“打死她的那个嬷嬷也失踪了。”
冰流不再问了。
那夜她去劝邢梓双时,拿出了那瓶舒魂散,姜嬷嬷突然出现在门外训人,她们二人在屋内仓促躲避时,邢梓双拿走了那瓶舒魂散。
虽然时候邢梓双立刻将药瓶交还过来,但她那时应该是偷偷藏了一粒药。
待到她们商定的逃离那日,她又趁冰流不备在食物中下药,剂量不大,却足以令她昏睡一整日。
随后,邢梓双再继续执行逃离计划,假死脱身,只不过她不是要去阴者司,而是要和她早就潜藏在宜春院的好帮手姜嬷嬷一起,重获自由。
冰流皱眉,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姑娘,定是在自己第一次告知她计划时,心里立刻就有了盘算,虚与委蛇的同时就成了大事。
“小小年纪,有决断,有成算,真的很了不起,不愧是阴者司看中的人。”李藏举着一个酒盅叹道。
别管他来妓院是不是真的来瞧姑娘的,喝点小酒总不会坏了兴致。
冰流依旧躺着,有气无力地自嘲,“想想我自己,当初司首来教坊司开出条件,只略想想觉得合理,即刻便应承了,于是为阴者司卖命直到如今,真真是没有骨气。”
还有那个姜嬷嬷,她们二人的苦肉计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啊,不知她同邢家从前是什么样的关系,肯为邢梓双拼命至此……
李藏欲饮,谁知冰流骤然起身,将他手中的酒盅飞快地夺走,一饮而尽。
“哎,你……”
李藏转过身去,却看见她一饮而尽地同时,又快速地擦了擦眼角。
宁冰流这是流眼泪了?
那个要跟他同归于尽滚下洛神山的宁冰流没有哭,因为放走曲韶而被连降四等的宁冰流也没有哭,如今因为被一个小姑娘骗了,宁冰流竟然会哭?!
“别、别哭啊。”
李藏人生中难得有此刻的无措,他抬起手,又觉得拍拍她的头也不合时宜,还有可能会反噬自身。
最终他还是发挥流氓本色,一把揽过她的脖子,带着些兄弟义气,安慰道:“你要这么说,当年司首给我顿饭我就跟他走了,我该是最没骨气。”
冰流被他摇得东倒西歪,原本不必涌出的眼泪也飘了出来。
她也不想听他聒噪,吸了吸鼻子,瓮声道:“与此事无关。”
“那难道是因为这次任务失败吗?这有什么的啊,你又不是第一次任务失败了……”
“其实,这还不是因为左司副那个老糊涂非让你去管珹王府的破事,你这也是心有旁骛,情有可原么。”
真是暖心的安慰,冰流听着,眉头愈发拧紧了。
自从在左司副哪里被为难着,被迫听到李衡婚事背后的一团乱麻,她一直紧绷着,强忍着的那股难之感此时偏又涌了上来。
大概是寻常人所说的委屈吧。
“你能不能闭嘴。”她不想听这些,也不想被他奇怪的姿势箍得骨头发痛,于是干脆立坐起身来,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紧紧相依。
李藏僵着,只觉得颈间有一点温热渐渐流淌。
“我只是突然有一点羡慕,邢梓双沦落教坊,还有从前家中的人能来救她罢了。”
大概只是因为被下了舒魂散的缘故吧,她短暂地变得多愁善感,像一个软弱的人一样,也算是第一次为了往事而哭泣。
幸亏李藏又不知从何方而来,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了此时此地,否则她要去哪找一副身体来慰藉迟来的感怀?
偏李藏又不知死活地开口:“那也是因为皇帝对邢家还没下死手,还留了活口……”
“闭嘴。”
又静静地缓了一会儿,她终于重新面对他,三目相对,他好像什么都不懂。
“李藏,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该做什么事吗?”
“啊?”
“这是什么地方?”
“妓院啊……喔。”
虽然还要人提醒才回过味来,但他终究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夜更深时,冰流似乎又有堕入可怕梦境的预兆,眉尖蹙了又蹙,呼吸亦急促起来。
一股力量推着她的手臂,直到将她推醒过来。
李藏道:“现在这时候,邢梓双应该还在棺材里,等着被刨出来呢。”
去追赶逃跑的邢梓双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他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便让她再逃两个时辰,我先睡一会好么。”冰流侧过身来,环上那紧实的腰身,喃喃自语。
明知她不是在向他询问,明知她已经复入沉稳梦乡,李藏依旧是过了一阵才答道:“好。”
破晓前最深的暗夜里,两个人站在宜春院后院的水井前。
冰流取来一条绳索,中间固定在井外一处,二人一人取绳索一端,既可下井,也方便在离开时收走绳索,不留痕迹。
井下五米处,井壁上已经生满青苔,冰流一手吊在绳索上,令一手在砖石上摸索。
李藏除了手中举着一个火折子外,此时倒是没事做,于是问道:“你连这处暗道都告诉邢梓双了,她怎么不从这逃?”
“她想彻底脱身,必须死过一次。更何况,这暗道,她进不去。”
已经确定了石门的位置,冰流不知按着什么顺序,有条不紊地开始按下周围的数块砖石。
“乖乖,这暗道入口还有个阵啊?”李藏惊叹,“这都是六年前你一个人做的?”
“我只负责出力气,设计一个机关阵,我没有这样的本事。”
“那是谁?”
此时石门开启,他们才终于能脚踏平地,一前一后钻进了暗道。
李藏又问道:“从暗道出去,那先前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啊?”
“我假扮教舞师傅。”
李藏笑道:“教舞?这要没点真本事,如何假扮?”
冰流闻,停下了脚步,侧头回来看他,有些不满,“你怎知我不会?我也是在这里受过教的啊。”
“你这身骨多硬,一看就是将门虎女,哪像会跳舞的姑娘啊……”李藏说着,还抬手捏了捏她的肩膀,皮肉很薄,骨头真的很硬。
冰流有些恼,自己的本领不被夸赞,如同锦衣夜行。
“哼,我能在阴者司学会杀人,自然也能在这学会跳舞,不信算了。”
不过她又走了几步,想起之前邢梓双说的话,不禁苦笑。
“这么说来,邢梓双说得也没错,为教坊司效力、为阴者司效力,又有什么区别呢?”
闷头走了一阵,仍不见暗道的尽头。李藏这才道:“阴者司和教坊司,当然不同了。像你和她这样的姑娘,身负异禀,可在当世,遭逢变故后,又能如何靠自己谋生呢?难道真的要在这里,靠出卖□□,或者教别的女孩子如何卖肉吗?还是老大嫁做商人妇,靠生儿育女侍奉夫君换个衣食住处吗?你会这样选择吗?”
冰流皱眉:“当然不会了。”
李藏双手一拍,在她身后传来脆响,“对啊,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这类人。但是阴者司不一样,阴者司里又不分男女,都是牲口一般的使唤么。在这里你可以凭本事谋生,更重要的是……你不是还想查你家的冤案么?”
冰流忍不住轻笑,“谢谢你,待会抓住邢梓双那个小泼皮,我会试着用你的话来说服她的。”
“不过,若你真想查下去,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好,恐怕最好还是……抓住机会。”
是啊,时间久了,人证物证,更加不知要湮灭多少。
她需要回到金陵,回到那个权利的漩涡,去搜索,去探查,去见李衡,去杀柳丝韧。
冰流骤然警觉起来,问道:“是左司副那个老糊涂派你来劝我的吗?”
“哪能啊,你走了我找谁去?”
李藏赶忙去勾她的手,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愣了片刻,不知该如何消受这劝告,最终还是没有回应,只是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