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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禁庭内侍省之首的常侍王虎按照惯例,亲自端着一碗汤药,走入了皇极殿。
这里是半边天下的权利集中之处,也是九五之尊的起居之地。
王虎进去时,皇帝午歇尚未醒来。
他估摸着时辰,又等了一刻钟,终于跪在榻边轻声唤道:“陛下,该起了。”
唤了数声后,皇帝终于醒来,却是难掩倦容。
“陛下昨夜累着了。”
昨夜皇帝召幸了一位年轻的宫嫔,这小宫嫔的位份不过才人,家世平平,相貌普通,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年轻,身体强健,老嬷嬷们看过,好生养的。
近半年来,皇帝召幸后宫愈发频繁,每日午睡后醒来,都要惯例服用一剂补药,强身健体。
在王虎的服侍下饮下了今日这一碗,皇帝笑笑,“老了,身体一日竟不如一日了。”
每当有心无力之时,他会这样自嘲,可他现在的岁数,明明是正当壮年。
王虎面上挂着微笑,恭敬地一如既往,“陛下为国事操劳,还要为皇嗣费心,难免会疲惫了。”
皇帝又缓了一阵,才站起身,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问道:“如何,今日太医院那边有消息了吗?”
王虎沉默了片刻,委婉地开口道:“陛下,您不要着急。许才人,黄美人和林贵人都是活泼伶俐,您或可多多召幸。”
皇帝的嘴角向下撇了两次,终究维持住了平静的神色,看来今日后宫依旧无一人有喜脉了。
新年伊始,王常侍便将一道皇帝隐晦的旨意带到了太医院。从那日起,内庭中所有嫔妃每日都必须接受太医诊脉,哪位有了喜脉的迹象、或是哪几位近几日正是易受孕的体质,或是哪些宫嫔没有再宠幸的必要,太医院每日都要汇总直接报告给王常侍,再转而报告给皇帝。
如此一来,皇帝每晚与后宫的温存时光,已经变成了他另一项功利性很强的工作。
皇帝走到这一步,实在也是因为太过焦虑了。
而这焦虑的根源,就在于他的后宫至今没有一人能为他诞下皇子,甚至公主。
他与赵皇后是年少结发的夫妻,在十几岁的年纪,谁都会轻而易举与发妻许下白首一心、用不相负的誓。
更何况他很清楚,没有汝阳郡王和岳丈的支撑,自己根本不可能和皇兄珹王抗衡。
登基之后,世人皆到今上与皇后琴瑟和鸣,不输前朝的灵帝与慈惠皇后。唯有一点缺憾,便是赵皇后自小产一次后,便再未有孕。
皇帝本人倒是不以为意,他没有孩子,是因为他的后宫近乎虚置,而皇后身体不好,不宜受孕罢了。
直到他步入不惑之年,朝堂上关于皇嗣的劝谏越来越多,甚至连赵家都开始催促,他想,自己也是时候广纳后宫,尽到一个皇帝传承血脉的责任了。
赵皇后自是与皇帝大吵了一场,她感到无力,感觉自己同时被亲族和丈夫背弃。
然而闹过后,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从赵亭秀顶替和亲事发后,她在皇帝身边已经自然地矮了一头。
父亲和伯父都在劝她,这么多年来她能稳居后位,足以证明皇帝对她、对赵家的情谊。
但现在紧要的是,如果皇帝没有一个亲生儿子,将来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就是珹王世子李衡。
到时候赵家失去的,恐怕就不止一个后位了。
然而,皇帝辛勤努力了两年,眼见后宫中依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时,他终于开始着急了。
尤其是到了今年,李衡已是再拖不得的年纪,皇帝终于不得已为他草草赐婚。
待李衡成婚后,就是一位身体强健、已经长成的皇室近支子弟,一定会有人站出来,推举他为皇位的继承人。
每每想象着那样的画面,皇帝的心中就不禁泛起一阵恶寒。
他和他的四皇兄,是在不断被比较中长大的。虽从未有人敢这么说出来,但他自己知道,在别人眼里,他哪里都比不上四皇兄。
所以,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是他好不容易赢的这一次。
他绝不会允许,最后这胜利,竟也落回了四皇兄的儿子手上。
于是皇帝在整整失眠两日夜后,有了周密的谋划。
让阴者司出手,一面除掉北瓯的探子,一面让群臣回忆一下,你们满怀期许的珹王世子,骨血里的疯狂和他父亲是一脉相承的呢。
但他也不能全然倚仗这个计划,他近来能渐渐感受到,自己并不能全然掌控那个庞大又严密的组织。
还是要努力在后宫,夜夜耕耘才是。
只可惜,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好消息。
皇帝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会忍耐的人,但现在,再多的补药也治不好他的焦灼。
或许是时候做更进一步的打算了。
“王虎。”
“臣在。”
“你说……或许……朕是不是应该向外面的方士高人寻些药?”
王虎闻,也是一愣,随即下拜道:“陛下恕臣直,宫中的太医必定已经是全天下最精良的医者,若他们都没办法的事情,臣觉得那些方士高人恐怕也……”
他跟随皇帝多年,知道这样的直不讳并不会为自己招致罪过,所以才敢继续说下去。
“您可还记得一年前西北屠阳城曾派来位使者要向您进献什么生子灵药,结果直接被您关进了大牢的事么?陛下当时明白的事,如今也要看清楚啊。”
皇帝摇头,那还不是因为……那阵没有现在那么急切么?
他还记得,那屠阳城使者曾在大庭广众下向自己进献生子灵药,岂不是向众人宣告他这个皇帝无能?他焉有不怒之理?
可如今,不同了,他等不得,一切曾经的羞辱都化作了救命稻草。
“那使者……现在还关在牢里么?”
“是的。”
“朕现在想见见他。”
四月初八,夜。
天降小雨,钦天监内那两个本就不尽心的看守,这下更是干脆睡了大觉。
现在要进去找一些已经知道放在哪的东西,对于阴司使来说,无异于探囊取物了。
进入钦天监后,寻到薛云直帮他们在地图上标出的那一排房子,冰流与李衡、钟意之便分头行动。
冰流小心推开了面前的窄门,步入黑暗,开始寻找。
借着外面极微弱的一点光,她直接自面前最近那排架子上随意抽取了一本册子,翻找其中与日期有关的记载。
大宁三年,那还是武宗即位时的事呢。
她又上前迈了一步,再翻一本,大宁四年。
心里大概有了数,她沿着每间屋子两侧的通道,一步步向前,越过一年又一年的记载。
估摸着差不多走到了,她又随手抽书检验,很好,天承九年八月。
她的手指在书架的格与格之间游走,身形亦跟着移动到了两排书架之间的深处。
乌云蔽月,微弱的光线再照不到这房间的深处。
如果估算得不错,她左手即将覆上的这册应该就是天承九年三或四月的天象记载,但周遭太黑,她需要先用右手取出火折子点燃。
结果,就在她这一耽误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抢先占据了她的手指与书册之间的距离。
是钟意之。
周遭一片安静,寻常人接近她十步之内她便能迅速感知,钟意之是何时来到她身边的,她竟毫无察觉。
但同样离奇的是,她并未惊讶,亦未一拳将此人打出窗外。
“柳姑娘,这么巧,我们一起找到了呢。”
“看不太清,到底是不是呢……”
钟意之将那册翻来翻去,却是一个字都瞧不真切。她冷眼瞧着他折腾,不发一,一手鼓捣着火折子,却怎么也弄不着。
“柳姑娘身手那么厉害,眼神应该也异于常人的好吧?你能在黑暗中看清么?”
“我看不清。”
“那你为何还要盯着我看?”
冰流冷哼一声,松了手,受了潮的火折子掉落在地,再也点不亮了。
她转而用那只手捏住了眼前人的手腕,膝头也向前发力一抵,将钟意之逼迫到了无法活动的局促境地。
“你怎知我身手厉害?”
“啊——好疼!”钟意之象征性地嚎了一声,随即才道,“你现在身手还不够厉害吗?”
冰流心头火大,这个人,一直在演。
最可气的是,他演也不演个十分,非要故作刻意地留下一点破绽,好似他有意引诱,她便有时间陪他继续拉扯。
可事实是,她没有时间玩无聊的游戏,她的恼怒也一直没有消散。
黑暗中,一切目光可及的特征都被隐匿了起来,她干脆伸手去捏他的肩胛骨。
钟意之被压在地上,此时也不喊不叫,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挣扎着,偏不让她得逞。
她的手换了个位置,探进他的衣领又要去捏他的锁骨。
头发、眼睛、甚至牙齿都能伪装,藏在皮肉之下的骨头是不能的。
就在她与真相差之毫厘的此刻,钟意之终于放弃了挣扎,他只是毫不费力地反手压制住了她的胳膊,直直地坐起身来,轻声道:
“别摸了,你未婚夫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