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外,眼看剧情一时半会不能结束,沙赞飞出去搬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他们将游戏机从地下室带到环境相对比较干燥的仓库中,把木桌支在散落着稻草梗和玉米瓤的泥土地面上。
“超人家的农场环境真好。”一直生活在城市中的未成年英雄兴致勃勃道,“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看见了两只鹈鹕,趴在北边的沼泽潭旁边,看到我之后还想咬掉我的靴子。下周学校有个实践活动报告,我能不能写这里?”
其他人围成圈坐在长桌边缘,整齐划一地抬头看他,表情严肃得像在开圆桌会议。
沙赞忘记关门了,一只散养的鹅肆无忌惮地冲进来,趾高气昂地环顾一圈,冲着唯一浮在天上的沙赞说:“嘎!”
人们的目光落在鹅身上。
绿色的手凭空出现捏住鹅的脖子,把它从仓库大门口丢了出去,又砰地一声拉上门。
鹅:“嘎嘎嘎!”
戴安娜扔出真言套索,套住窗户的把手拧下来,世界安静了。
“哦。”沙赞这时才落下来,意识到刚才出门离开前短暂的放松休息时间已经过去了,“又发生了什么?刚才超人和不义蝙蝠不是谈的挺好的。”
海王道:“幕间休息时间过去了,孩子。接下来的转折和你有关。”
沙赞莫名道:“什么?”
仓库角落里爬过一只老鼠,捧着玉米棒窸窸窣窣地啃食。蝙蝠侠扔出枚蝙蝠镖,这误闯正联临时会议室的野生动物发出凄厉的鸣叫,被电流击倒在地,像倒下的谜语人属下一样毫无尊严。
沙赞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周围安静的就像野外凶杀案事发现场,随时能上演‘电锯杀人狂’或者‘死神来了’。
钢骨垂着头说:“我们在讨论游戏给出的下个选项。你知道超人已经选了两次不杀,分别是卢瑟和小丑。第三个人——是你。”
沙赞:“……认真的?”他难以置信,“我看上去和光头与疯子有什么共通之处?”
变身之后身形伟岸的青年不信邪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很好,他的发际线仍旧健康。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双手叉腰凑到屏幕前主动说,“我看看游戏ai是怎么说的。”
氪星ai:“你这次当然可以选择不杀,超人!毕竟你都放过了小丑和卢瑟,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朋友下手呢?没有理由,没有必要,你是个完完全全的正派人物,就这么一条路走到底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没了?”
“没了。”
“这很奇怪。”沙赞问,“它的语气怎么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们这次也选不杀?超人,你是怎么想的?”
游戏里超人坐在漆黑色的悬崖边缘,月光如乳,给他的制服镀上一层银色光辉,海风吹拂着黑色的发梢,他凝望波光粼粼的海平面出神,听见沙赞的话回过头:“我依然认为这没什么可讨论的。”
连仔细商议都是一种耻辱。
游戏外的蝙蝠侠:“我有一个猜想,但是要试试才知道。”
他选了不杀。
屏幕骤然黑下去。
ai先是打出一个冰冷的颜文字笑脸,而后叙述性内容才缓缓浮出:“你当然不应当对沙赞动手,这是‘正确’。身为玩家的你们也觉得不应当逼迫超人,哪怕这才是拯救他的唯一方式……”
“fuck,它是不是在和我们说话?这是它第一次正面承认我们吧?”
联盟顾问神色阴沉:“继续看。”
“……友谊真是一种横加牵绊的东西,是吧?不管怎么说,你做出毫无乐趣的抉择,想要兵不血刃地结束战争。问题不大,你说服了沙赞,让他去暗中帮助蝙蝠侠,但你发现自己很难动摇其他人。他们从始至终站在统治军这边、并发自内心认同你提出的理念,他们坚信你行事的正确性,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战争。更糟的是,你还没‘疯’到被所有人当成反派、罪犯和杀人狂的程度,你发现并不是所有普通民众都介意‘被独|裁’,因此在你主动承担失败之后,仍有人会接过你的旗帜、打着你的名号挑起纷争。”
“讽刺的是,你觉得这些人未必是想要通过帮助你来维护正义,他们只追求权力和混乱,想要在联盟这颗大树死而不僵时从世界版图上分一杯羹。他们不需要超人,也不需要最高议员,只利用看不清形势的无辜者,许以理想和拯救,将自己的荣华富贵建立在无数人的尸体上。”
“反抗军对此无能为力,这不是超级英雄的战斗,而是普通人内部卷起的漩涡,你的失败恰恰开启了充斥着血色的新纪元。”
“阿瑞斯通过你的转变预测到自己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他将你和反抗军联络的事情告知了神奇女侠,戴安娜失望透顶,举起长剑对世界宣告战斗到最后一刻,亚马逊人从不屈服,天堂岛和亚特兰蒂斯的战斗贯穿了整个时代的始末。你旁观这一切但却不能改变任何事,从你退居幕后的那刻起,曾经的棋手就失去了再次执棋的可能性。你只能站在浪潮的前端俯瞰,看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更迭变换,领地的版图交错纵横,战友与对手的界限模糊不清。”
“你不知道自己留在这有什么意义,你沉在一片以欲|望填充的熔炉里,没有希望,也没有真理。”
“恭喜你达成结局——‘神代黄昏’,你低估了信仰者的疯狂。”
“……”
屏幕再次亮起。
超人的制服上还带着血,但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他几捋黑发打绺,手肘位置的制服中间撕裂、断口参差不齐。突然被传送到原始登录界面让他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浑身一松:“结束了?”
“是。”
“我得休息一下。”联盟主席疲惫地抹了把脸,“ai不让我干扰游戏进程,我试图反抗它,但效果不太理想。”
他在茵绿的草原上平躺下来闭上眼睛,被身边白色的蒲公英包裹住。
超人究竟看到了怎样的场景,才导致他决定和游戏的管理者对着干?
蝙蝠侠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这已经是例行询问了,显得他们像一群学艺不精的心理医生,坐在病房外对着患者抛下几句力有未逮的关怀。
克拉克把一直在侧脸位置给他挠痒痒的花朵推开:“累,头疼。”
戴安娜问:“我们能不能也进到游戏里面?”
超人闭着眼睛笑:“我认为旁观也是战斗,戴安娜,而且比参与其中更为艰难。”
重点是,在这个过程中你无法做到任何事。
神奇女侠张开手指又握住:“你是对的,克拉克,抱歉。”
蝙蝠侠:“我认为我们已经摸索出了结束这个坐标世界的方法,关键点就在沙赞身上。ai给出的选项很直接、很恶意,但也展现出它的弱点。它逼迫人的手段从始至终都毫无变化,最后一条就是它的极限——它认为沙赞的死会让你理智失守。”
“你听上去很确定我不会。”
“我没有‘相信’,是你一直以来在‘证明’这点。”
蝙蝠侠在两个动词上加重音。
沙赞露出牙齿、用轻快的语气说:“哥们,你不觉得我会拦着你,让你不在游戏里动手吧?我打超英同人游戏的时候用超人k·o过蝙蝠侠一百多次,反过来也有,谁会当回事?”
闪电侠:“……成就榜上第一名是你?!”
哈尔在旁边镇定道:“路走窄了,朋友。”
“我只是举个例子!别的角色我也玩!”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直站在你背后,蓝大个。”
绿灯侠突兀地问:“希望是什么?”
戴安娜:“就是我看过一个两个三个不小心走错路的超人,我仍然相信下一个会更好。而且是你让我这样坚信的,克拉克。”
超人似乎屏住了呼吸,他的胸膛没有起伏,仰面躺在游戏中虚拟的、金色的绚烂日光中,像一具精雕细琢的圣像。
半晌他说:“谢谢,我尽力了。我想象了一万次那样的场景,那很容易,但我还是办不到。”
力量于他而言像一颗核弹。
他守在这灭世的武器边,生怕它在不经意间炸毁,何况是去亲手触碰引线?
蝙蝠侠:“你必须去做,这是在拯救你自己,你在帮助我们,这个世界需要超人。”
“……”超人脸上浮现出隐约的怒气。
“联盟需要你,克拉克。”
“拜托。”沙赞也说,“我可以为自己代言吗,我真的不介意。”
“说够了?我能不能安静地一个人待会?我才从那个你们都看不到的宇宙回来,就必须要现在谈下一段路该怎么走?”
氪星之子转过身背对他们,他想捂住耳朵隔绝声音。他的披风善解人意地扬起一角落在他的额角鬓稍,如同对其他人委婉的指责和劝解。
其实他在为自己生气。
“——这很荒唐。”
他喃喃地说。
他有一群最好的朋友。
他的朋友劝他举起刀,对准虚拟世界中另个自己的脖颈。
为一份希望引颈就戮。
可是为什么?
什么时候命运就只给人展现出两条路,用结局圈定所有努力的过程?
他在心里质问自己:“我还能做什么?”
超人并不是神。
“——做你自己。”系统说,“去面对它。放心,游戏ai没有那么强大。”
说话间,它默默启动了自己的反制程序。
这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木马病毒,作为危机关头的最后手段之一。系统本来没想过要使用:它的逻辑告诉它这时候超人动手是最优选择。正义联盟成员不会介意,只要超人克服自己的底线和道德标准,就能轻易达成完美结局。
但是它的情感模块——宇宙意志才知道为什么它要装载这种东西——对它说:你得帮帮他,有些事对人类而言绝对不能妥协。
代码能编写和证实爱的存在吗?
系统不知道,可它的确从超人与他朋友之间感受到了某种力量。
氪星ai称那种力量是‘横加牵绊’。
系统认为恰恰相反。
这是宇宙重启的意义,它和超级英雄们都是为守护而诞生的。
“我会暂时混淆游戏ai对你出手程度的判断。”
系统的声音中混杂了好几道咯吱作响的噪声,如同老旧机器的哀鸣。
“飞起来吧,超人。”
——因为需要添补的漏洞就在天上。
你肯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