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玻璃上倒映出一张清冷的侧脸。
在走下台阶的一瞬间,他的忍耐力到了极限,差一点就回去。
回去跟她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有一肚子的话,憋了很多年,快憋不住了。
比如,她当初为什么放开他?她忽然就对他失去兴致,他记得清清楚楚,她忽然间就不给他打电话了,不给他发消息了,他去她那里,她一点也不热情。
是因为他说了重话吗?时隔这么久,邵子秋早不记得自己当初说了什么。但他知道,他从前也说过很多重话,她都没计较过,为什么那一次,她就放在心上了?
如果……如果她当时没有放开他,仍然对他关照有加。没有盖盖,她身边没有别人,眼里只有他,会是什么样?
至少,许姐不会折辱他。邵子秋心想,他也不用喝那么多酒,赔那么多笑脸。对了,还有在影视城的那段时间,他也不用遭遇摔摔打打、磕磕碰碰。
他的路会非常平坦,创业的路会又快又顺,他的身上不会烙下那么多不堪的烙印。
但他没有说。
他最后忍住了,没有说出一个字,因为他更加明白一个事实——就算当初他跟在她身边,像盖盖那样,也不过是另外一个盖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她甩掉。
她当年可能很喜欢他、真的喜欢他,但那是因为她喜欢年轻帅气有活力的男孩。她会腻,会甩掉他,不管她表现得多么大方、温柔、怜惜,她都是冷酷的。
他没错。
车窗上,男人的侧脸微微绷紧,下颌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邵子秋最终还是得到了答案。
不是他终于问出口了,而是韶音作为知名企业家、慈善家,接受了一个采访。
公司大老板被采访了啊!员工们当然会关注,甚至餐厅里、休息室、健身房等地方安装的电视,都在播放这一幕。
邵子秋在办公室里坐得累了,来公共茶水间冲杯咖啡的空当,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见了。
他看见的恰好是最精彩的一部分——
主持人问:“可以分享一下您的成功经验吗?”
韶音笑着回答:“其实没什么。大概是我运气好,投资都有了回报。”
她开始跟主持人分享这些年的投资经历。
比如一开始,只是投资理财产品。
后来,开始投资“人”。比如咸鱼青年,比如上一个小朋友。
她投资上个小朋友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她曾经为他跟人撕资源,后来大家都知道他背后的人是她。现在他红了,赚很多的钱,根据两人的协议,她当然也能分到不少。
她还投资一些别人不看好,但她很支持的项目,包括刚毕业的孩子们的不成熟想法,包括一些特别烧钱但是短时间内看不到成果的项目。
“那您最成功的一笔投资,是不是智诚科技?”主持人笑着问道。
韶音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算是吧。”
“这个我们都知道。”主持人很自然地说道,“智诚科技的创始人邵先生,曾经只是一个贫困的大学生,他在大二那年认识了您,向您请求投资,而您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学生,就将他拒之门外……”
主持人说了很多。
韶音也笑着回答了很多。
只是后面的话,邵子秋都没有听清。他握着咖啡杯,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在他的感官中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一句话上——他是她的投资。
是她众多的投资之一。
跟盖盖等人,没什么两样。如果非要说,那他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是她最成功的投资。
他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怎么回的办公室。
也不知道怎么坐在办公椅上。
他到底泡咖啡没有,他一点记忆都没有,只知道放下杯子时,杯子里是空的。
哦,应该没泡。他感受了下口腔和味蕾,迟钝地想道。
整个人塌在皮椅中,很久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他居然跟他们是一样的。
他以为他们不同。盖盖等人,没骨气,出卖自己,低三下四地讨好人,获得了额外的资源。而他脊梁挺直,谨守本心,从不对任何人弯腰,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但原来,他跟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他们靠着她栽培,靠着她捧,靠着她砸钱,走到了今天。而他,也是靠她栽培,靠她罩,靠她投钱,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他一样是靠女人,花着女人的钱,一步步走到今天。
邵子秋不愿意再想下去。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就是深渊,他已经受到足够的震动。但是,念头不受控制地纷涌而出——她曾经喜欢他,因为喜欢他,才愿意栽培他,拿钱投资他。
她不是因为他的才华。
他一点都不清白,他从来不是靠着自以为的才华,获得了最初的投资,获得了后来的帮助。
不是的。
头疼欲裂,他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双手抱住了脑袋。
“他听到你说的话了。”灰总将这一幕汇报过来。
韶音已经做完访谈,在休息室等人。一边喝着香浓的咖啡,一边随意回答:“他总是不问,我只好主动说给他听了。”
人啊,有事不能憋在心里。
憋得久了,就会不快乐。
不快乐久了,会抑郁,会生病,身体内分泌会失调,说不定还会染上顽疾。
作为给她赚钱的一号种子,韶音有必要表示一下关心和呵护。既然他想知道,那就说给他听,让他早点解开疑惑,打开心扉。趁着年纪轻,保持一个棒棒的身体,多给她赚几年的钱。
“好体贴啊。”灰总撇撇嘴道。
大魔王的贴心,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至少被她关心和呵护的邵子秋,就大病了一场。
这些年奋力拼搏,不管多苦多累,邵子秋都很少生病。但是这次,不过吹了点冷风,感冒就来势汹汹。
头疼,鼻塞,喉咙肿痛,吃药吃不好,打针打不好,眼睛看不了电脑和手机,一看电子屏就流泪,被要求卧床静养。
这一养,就是七八天。
他每天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不想看电视,不想读书。想工作,却不能工作,也没有人把工作带给他。他只能躺在床上,吃了药就睡,睡醒了发会儿呆,吃饭吃药,继续睡。
醒着的时候,脑子里总是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他其实愿意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
偶尔也会做梦。
梦里,他没有将盖盖介绍给她,他一直是她身边的人,是她的心尖尖,被她捧在手里呵护着。
梦里,他骄傲极了,总是扬着下巴,从不低头。但她依然对他很好,很好很好,比对盖盖还要好十倍。
他没吃什么苦头,也没走什么弯路,顺利创办起公司。上市的当天,他想对她说,你不辜负我,我也不辜负你,我们在一起吧!
他之前一直不松口,就是因为拿了她的钱,他心里觉得低她一头。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站起来了,她没他有钱了,他们可以在一起了。
她虽然有点傻气,但世上不会有人比她对他更好了。他看到她,就觉得安心。不管他在外面怎么冲,一回头,她就在那里。
然而,梦里的他却拿出一张卡,说道:“这些是三倍还你的钱,你走吧。”
后面的事,邵子秋记不清了。
他醒过来,睁着眼睛,怔怔看着冷色调的卧室,宽敞到有些冷旷的房间,仿佛涌动着冷飕飕的东西,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摸过枕边的手机,解锁,打出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
“喂。”电话接通后,对面响起女人柔美的声音,“小邵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你不是在家养病吗?身体怎么样了?”
邵子秋张了张口,想说的话涌在嘴边,却仿佛遇到一张薄薄的,但却突破不了的屏障,怎么也冲破不出去。
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苦笑溢上唇边,他知道自己冲动了,开口,声音嘶哑地道:“可能还要再养几天。”
“好好养,别大意。”电话里传来关切的声音,“公司的事,有人去做,你不要太担心。如果离开你,公司就不行了,那这些人就太没用了,等你好起来,就把他们统统辞掉。”
把别人都辞掉?只留下他?
梦里残存的记忆,跟现实感觉混淆了。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他是特殊的?她心里面,他是特殊的,谁都能走,只有他不行?
但梦里面,他拿钱将她打发走了。那么一点点钱,分明是羞辱,他究竟怎么做出来的?
“好。”手指攥起,他垂下眼眸,只是低声说道。
梦里面,他做错了事。
现实中,他没有机会——她是他的大老板,是他的栽培者,是他的恩人,身家是他的百倍,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出那些话?
直到挂了电话,邵子秋都没有说出口。
而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了。
他躺回去,闭上眼睛,忍受着一阵阵的头痛欲裂。
在他养病期间,有个女孩子来看望他。
正巧,是他的小青梅,也就是女主:“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女孩将带来的果篮放下,找地方坐了,然后笑道:“你现在是邵总,高高在上,不会觉得我攀附你吧?”
“没有的事。”邵子秋说道,下了床,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给她倒水。
两人聊了起来。
邵子秋知道,小青梅现在娱乐圈,梦想是成为一名演员。
娱乐圈?邵子秋顿时皱起眉头,想起自己当年在里面吃的苦头。
“不是个好选择。”他说道。
小青梅哼了一声,说道:“有什么不好?我现在虽然不出名,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知名演员,我还要拿影后的奖杯!”
话到这份上,邵子秋只能道:“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