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发现,最近自家小姐的状态很是奇怪。
先是小姐及笄后突然兴起,向谢老求了准许出门游历。竹青本以为她只不过是向往高墙外的生活,游玩回来后定然是极为开心的。
可自打谢老的寿宴上发生了那一桩事后,小姐看起来却更加沉默了。
比起先前脸上总挂着大方淡笑的样子,这些日子谢娇娇也不太笑,神情总是游离,有时竹青唤了她,她却像是听不到一般。
自幼服侍在谢娇娇身边,竹青对她的了解虽不说知根知底,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贴身大丫鬟,竹青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谢娇娇的不对劲。
或许是那一日沈王爷的话让小姐很生气,也或许是今年的夏天分外炎热罢。
那一本小姐榻上早就拿出来的话本,过了好些日子,也没有翻上几页。可竹青每每进屋时,小姐却又是握着话本好像看得很入神一般。
就像此刻。
竹青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
身着常服的少女懒洋洋躺靠在榻上,左手还是握着那话本,眼神却飘忽地定在空中的某一处,许久也没有开口。
又等了一会儿,竹青知道她大约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只得轻声开口唤道:“小姐?”
谢娇娇幽幽抬眼望向她。竹青只觉那一眼中饱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完全不像是刚及笄少女眼神。
可当竹青想再探究一番时,谢娇娇已经垂下了眼帘,声音清淡柔和地开口:“是梓茂又来了吗?”
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
竹青愣了愣,才回过神来,上前小声道:“是林家小姐。”
迟疑一下,竹青看了看谢娇娇恹恹的神色,接道:“若小姐觉得身子不适,我这就去回了林家小姐,请她改日再来?”
谢娇娇没有回答。
她的眼神回到了话本上,像是开始认真读起来,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等了一会儿的竹青见谢娇娇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便福了福身准备去前厅请林家小姐下回再来。
人都已经快走到了屋外,里面的人却轻声道:“请她进来吧。”
竹青疑惑地转头看向谢娇娇。
谢娇娇觉察到她的目光,神色微敛。细密纤长的睫毛由着光亮在她脸上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掩盖住了谢娇娇的表情。
低垂着眼,谢娇娇平静合上了手中的书:“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得过这一时,也躲不过下一阵。”
要躲什么吗?林家小姐不是经常来府里玩儿,怎么这一会儿还得躲着她了呢?
竹青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口,正想问下去,就见谢娇娇朝她挥手示意赶紧去通报。心中疑惑得不到解答,竹青只得收住表情,快速朝前厅去。
而在屋中的谢娇娇定了定神,想起先前竹青神色奇妙地看着话本时的表情,敏捷地将手中的话本塞在了榻上枕头底下。
无心瞒过心思缜密的贴身丫鬟,却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不寻常的一面在密友面前隐瞒起来。
谢娇娇一时也说不上来为何,只是在脑子反应过来前,她的手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不仅如此,她脸上迅速挂上了客气又温和的笑容。
就像是要应付每日请安的儿媳妇一样。
谢娇娇不知怎地脑海中就浮现当年在王府,林梓茂也是这样雷打不动,连帖子也不递,每隔几日就来府上与自己唠嗑的场景。
有时她分明已经累极,林梓茂却仍然极有兴致地与她说起将军夫君的种种。
确实也是有些疲乏。
思绪飘忽间,门外已经传来了两人的脚步声。
谢娇娇抬手抚了抚整齐的发髻,坐正静静等待竹青的通报。
不过几息,林梓茂便带着欢快的笑容跟在竹青身后进了屋。
还没等谢娇娇开口,林梓茂一屁股坐在了小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娇娇,最近谢府是不是特别忙啊?我刚刚在前厅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几个人来。”
谢娇娇看她动作颇大地摆弄着桌上的青陶瓷制茶壶,神情有些纠结地欲言又止。
想了想,她转过眼神,边示意竹青去取茶点,边柔声回道:“大约是的。这些日子朝堂上为了西域之事,爹爹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府用膳了。”
林梓茂“哦”了一声,将茶水一饮而尽后,随手把茶杯放下。
动作之快,谢娇娇还来不及叮嘱她小心些,便已经听到了清脆的瓷器撞击木头的声音。
也不能怪她。
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这样贵重的茶具,梓茂她也并未如京中贵女般被教导,对待这些物件难免有些粗暴。
只是平日里并没有对她的举动这般在意,怎么今日就像是格外难以忍受?
谢娇娇缓了缓情绪,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这才如常地问道:“梓茂今日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林梓茂一拍大腿,轻轻惊呼了声,急忙凑到谢娇娇跟前:“哎都是等得太久,我都快等得忘了要干什么了。”
说罢,林梓茂露出一副责怪的神情,语气也有些酸:“说到西域之事,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皇上想要为沈王爷选个王妃?”
谢娇娇听到沈格泽的名字,心里当即警铃大作。
可她面上仍是平静,不动声色接道:“我记得呢。之后我便随母亲去了宫中一趟,看皇后娘娘的意思,确实是想为王爷选一个合适的女子为王妃。”
林梓茂不耐烦地咂舌,头上的簪花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摇摆,发出好听的清脆响声。
谢娇娇在心底无奈叹息,想着若是她真要嫁给沈格泽,就这样吵闹的样子,沈格泽约是也不太喜欢。
她抬手,借着帮林梓茂整理发髻的样子,轻轻停下了簪花的晃动。
“可是我前两日去了姚家。”林梓茂在谢娇娇的手下倒是安静了许多,也不再乱动,只是嘴里仍然嘀嘀咕咕:“姚家那大小姐倒是满脸得意之色,言语间都是皇后娘娘会为她指婚一般。”
皇后娘娘出自北疆武将姚家,自皇后娘娘入宫为后,全家便迁至京城,在京中挂了闲职。
姚家大小姐说起来,也是及笄没有多久的年纪,只是一直未听说许了人家。
难道竟也是盯着沈王妃的位置?
谢娇娇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对外界知之甚少。除了在谢府闭门不出读书外,就只有沈王府的一方天地。
两耳不闻外事,竟然不知道对沈王妃之位虎视眈眈之人有这般多。
谢娇娇的表情微微僵硬,脑海中无端闪过沈格泽在深夜烛火下严肃凝视自己的样子。
林梓茂像是被这事恼得不行,开始喋喋不休地与她讲起与姚家小姐相处时的种种,末了还点评一句:“姚家小姐与沈王爷的辈份都差了,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将她指给王爷?”
好半晌后,林梓茂才发现谢娇娇一直没有开口。
她不满地轻轻戳了戳谢娇娇的脑袋:“娇娇,你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竹青不是去取——”
门外应声响起了竹青的脚步声,却不像往常一样平稳。好像非常着急的样子,谢娇娇与林梓茂对视一眼,蹙眉伸长了脖子朝屋外看去。
“小姐,小姐!快换衣服,圣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