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的母亲是银城东南街小学一名普通的语文教师,但她的家世可不一般。
母亲名叫杨淑贤,有姐妹五人,除了老二定居在成都,其余姐妹四个都住在银城。每年春节回银城,张智都要和朱墨到三个姨家去拜年。
跟张智的几个姨见过几次面后,朱墨的脑子里就老是盘旋着一个疑问。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她问张智:“你那几个姨为啥长得不太像亲姐妹呢?”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多明显啊,看脸型还有身材,我觉得大姨和四姨是一个类型,二姨、小姨还有咱妈是一个类型。”
张智没有对朱墨的分析作出回应。朱墨也就悻悻的没再问过。
有一年过年,又去大姨家拜年。大姨家住的是平房,因为天冷,两个老人年纪也大了,大姨的儿子就把一个灶口四周留有宽宽的灶台的大煤炉,搬到了大姨和大姨父的卧室里,好让他们一边取暖,一边在卧室里就可以熬点粥什么的,也不用大冷天的往屋外的厨房里来回跑。
朱墨和张智来了,就被大姨和大姨父让到了卧室里,四个人围坐在炉灶旁,伸手烤着火拉着家常。
大姨说:“年纪大了,觉少了,每天我跟你姨父凌晨两三点就起床了。”
张智问:“大姨,那您和姨父这么早起来都干点啥呀?”
大姨说:“我围着炉子烤火,看着熬点稀饭,你姨父人家每天要忙着写书呐。”
张智问:“俺姨父写的什么书?”
大姨说:“红楼梦。”
“啊?大姨父,真的吗?”朱墨睁大眼睛看着姨父。
大姨父已经七十多岁,清瘦的面容十分的平静慈祥,给朱墨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老人退休前在银城市文联一直从事文字工作,他知道朱墨在西城日报当记者,就接着大姨的话说:“我是在写红楼梦。要说,这也是老生常谈。大家不是都说,红楼梦的后四十回不是出自曹雪芹之手,而是高鹗续写的。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到底有什么不同,时间一长,就想自己试着写写后四十回。”
朱墨登时肃然起敬:“大姨父,原来您是个红学家呀。”
“红学家可谈不上,就是喜欢。”说着,大姨父从藤椅上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拿过一摞稿纸给朱墨看,说是他拟写的大纲。
朱墨一边认真地翻看,一边听大姨父讲他对后四十回情节和人物的构思和设想。朱墨真是打心里觉得这个大姨父真的是了不起。
从大姨家回来,朱墨就和自己的公公婆婆说起了大姨父写书的事,婆婆一听,一下就来了兴致。
“几个姨你都见过了,成都二姨的照片你也看到过,朱墨你发现了没有,我们姐妹几个长得不像。”婆婆显然有许多话终于有了机会跟朱墨讲。
“嗯,好像,是。”朱墨装作想了一会儿,故意吞吞吐吐地回答。
“那是因为我们姐妹几个不是一个妈生的。”婆婆好像没有想隐瞒什么。
听婆婆说这话,朱墨拿眼瞟了张智一下撇了撇嘴,那意思是说:怪不得那天你不答我话,原来是这种情况啊。
婆婆接着对朱墨说:“我们杨家祖辈上可是清末的头品顶戴、两广巡抚,我爷爷家的老宅子杨氏庄园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府第,现在还保存的好好的,啥时候你们有时间让张智带你去看看。”
婆婆神情飞扬,边说边让小姑子张婧到卧室,把一本银城市的市志拿给朱墨看。
市志上写着,杨氏庄园在距银城市西部二十公里外的东回村,占地面积两万多平方米,分三区六路二十二个院落,建于清末,布局严谨,错落有致,古朴典雅,雄浑庄重。
婆婆看朱墨一脸敬重的样子,就接着说道:“我们杨家的家训有一条就是,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
朱墨对着婆婆笑着点头道:“有思想,有见识。”
“你好好听着。”张智一旁愠怒地看了朱墨一眼。
“这句话就是说,人不能只夸夸其谈,做事不能虎头蛇尾。”婆婆又说。
朱墨在市志上又看到这样一句话: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市志上介绍,这是悬挂于杨氏庄园里的一幅楹联。
“嗬,就看这幅楹联,就知道你们家可是名门望族啊。”朱墨忍不住夸了婆婆一句。
“这是教育晚辈百善孝为先。晚辈应竭尽全力孝敬父母、孝顺父母,把孝道作为治家之本。”说完这句,婆婆指着公公说,“我说不好,让你爸说,你爸比我说的全面。”
跟婆婆相比,公公家是普通市民出身,可是,他对杨家的家世研究的比老伴还要透。公公早就在旁边砸吧着嘴等着插话,听老伴终于把话语权让给了自己,就接着讲道:“这就是教育子孙,务必要做忠孝两全的一等人。”
公公说,杨氏家族的子女都恪守家规,市志里也可以看到,杨家的长子诚信经营,实业救国;次子是进士出身,曾任翰林院编修;三子种有良田数千亩,完全继承了耕读传家的家道;四子是个名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唯一的女儿曾参加辛亥革命,还是当时着名的教育家。
公公这么一讲,朱墨不由得把目光转向婆婆,仔细观察,觉得婆婆的那种富态,还真不是凭空就有的。
“杨家是一个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大家族,耕读治家,诗书传家,你大姨父要写红楼梦后四十回,每天光是听你大姨讲讲杨氏庄园里的事,就有不少能写的东西,所以说,大姨父写书,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公公的话,落脚在了朱墨最初的疑问上。
公公又说:“杨家的这一系列家训,在他们那个时代是受整个社会推崇的,但社会已经发展到今天,有些内容不能说它落伍,但的确在现代社会是行不通的。这一点,我这几十年的经历就是个验证。”
婆婆不满意了:“你咋能这样教孩子。”
公公说:“我说的都是现实社会的实际情况,你不能让孩子们死搬硬套过去的那些东西,那样会碰钉子的。”
婆婆脸色似有不悦,起身到卧室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然后走到朱墨面前把笔记本翻开递给朱墨说:“这上面是我父亲给我们姊妹留的一句话,你看看。”
朱墨没有见过这种很有年代感的笔记本,封皮和里面的纸张都已经泛着暗黄,婆婆翻开的那一页上面写着这么一段话:有了低处的水,才凸显出山的雄伟与挺拔。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学习水的精神,压抑自己的贪欲,要有上善若水任方圆的宽广胸怀。
朱墨看完这段话,脑子里一下就闪现出了张智的qq账户名“若水”二字。看来,张智的行事做人,显然颇受家庭的影响。
父母讲的这些家族史,张智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他很小的时候就去过母亲家乡的杨氏庄园,庄园虽然已经破败,但名门望族的遗风犹在。他曾站在庄园前听母亲感慨,当年因为家庭出身的缘故,她连进工厂当一名普通工人的资格都没有。如今,世事变迁,杨氏庄园已经成了当地知名的旅游景点。能成为杨家的后人,也已经变成令人艳羡的事情。
母亲曾说,外祖父的最大遗憾,就是他的膝下只有母亲她们这五个女儿。因此,张智的内心深处,便始终有着一种不可推卸的要将杨氏家族发扬光大的使命感。
每当张智流露出这种心态的时候,朱墨就会开玩笑地冷嘲热讽:“你家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可你别忘了,你还有四个姨呢,人家家里可不缺男孩子。”
朱墨这话说的没心没肺,她不知道,她的这句玩笑话,会一次次勾起张智对她的极度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