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朱墨赶到学校去接一诺。
要放暑假了,她到宿舍帮一诺把床铺整理遮盖好,把要带回家拆洗的褥子被子包好,然后母女俩一人抱着一个大包袱,出了校门往公交车站走去。
“爸爸已经回来了。”朱墨对女儿说。
“哦?我好像半年都没有见我爸了。”一诺的神情显然特别想爸爸。
“爸爸在海东读博士,必须得很努力才能毕业呀,你应该向爸爸学习。”朱墨真心希望张智能在学习上给孩子做一个榜样。
“知道啦妈。你又要借题发挥了。”
“好的好的,妈妈不说啦,孩子知道妈妈想说什么。”
母女俩会心地相视一笑。
校门口不宽的马路上,停满了来接学生的私家车,一诺在车的缝隙间走在前面,突然,她加快脚步指着公交站那边说,“妈妈快点,好像是六十一路来了”。
“就是就是,快跑快跑。”
两人终于赶上了这趟公交车,车上人多,朱墨看着女儿小小的年纪,和自己一样抱着一个大包袱,心里有点难受,她也想让自己像其他许多家长那样,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到学校接送孩子,可是,自己的手里,实在是没有这笔富裕的买车钱和养车钱。
大约四十分钟后,朱墨和女儿回到了家里。
朱墨去学校接一诺之前,已经把晚饭要做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母女二人洗了手来到厨房,朱墨忙着把已经炖好的排骨盛出来准备红烧,一诺在旁边帮妈妈择菜洗菜,边忙乎边给妈妈讲学校里发生的事,两人竟都没有注意到张智开门进屋。
“一诺。”张智出现在厨房门口叫了女儿一声。
“爸爸,你下班了。”女儿快活地跟爸爸打招呼。
“我干点啥呢?”张智挤进厨房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问朱墨。
朱墨没有正面跟张智说话。
“孩子,你也出去,饭马上就好了,你跟爸爸到外面看电视等着去吧。”朱墨把女儿推出了厨房。
一诺去了客厅打开了电视。张智在朱墨身后站了一会儿,看朱墨一直用后背对着自己,也插不上手,只好悻悻地出了厨房。
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朱墨做好了晚饭。饭菜很丰盛,张智看着,狡黠地不露声色地笑了笑。
爸爸妈妈都在身边,又有一大桌子好吃的,一诺吃得特别开心。
“爸爸,你知道为什么会有ok这个词吗?”
“爸爸还真不知道。”
“今天英语课是外教杰西卡给我们上的,她说ok这种用法是美国的一个邮递员发明的。”
“哦?”张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一诺接着讲。
“这个邮递员的名字开头的第一个字母是o和k,他每天要投递很多的邮件,每个邮件还必须要签上他自己的名字,为了节省时间,他就在邮件上用o·k代替自己的名字,大家知道以后,觉得这个方法挺好,于是,美国的电信局也采用了这种方法,规定所有的邮件投递签字的时候,都要签成ok,然后,从那以后,ok的用途就越来越多了。”
“嗬,知道的不少嘛,比某人强多了。”
“你又说我妈。”一诺噘着嘴用筷子敲了一下爸爸的碗。
张智的手机响了,他放下碗筷到卧室去接电话,几分钟后,他喊,“来,一诺,你小姑叫你。”
一诺跑过去拿过手机跟小姑张婧嘻嘻哈哈地聊了一会儿后,又把电话递给了张智。朱墨听着张智在电话里和张婧断断续续的对话,好像是张婧和靳小亮已经办好了签证,机票也已经订好,很快就要到美国去了。
吃过晚饭,张智难得地凑到朱墨跟前说:“走,一块带孩子出去转转吧。”
一家三口晚饭后一起散步,朱墨在自己的大脑里好像搜寻不到这个记忆的存储。
出了家门,一诺高兴地在前面跑,不停地叫着爸爸快点。三人从家属院大门外顺着马路一直朝南走,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走上了新建的那座跨铁路桥。
他们一直走到桥的中部,一诺站在爸爸妈妈的中间,一家三口扶着桥栏杆,眺望着桥下东西方向延伸的铁轨。
“妈妈,咱们等着看火车吧。”一诺高兴地喊着。
“好啊,咱们在这儿等一会儿,一会儿肯定就会有火车过来。”朱墨开心地答应着女儿。
果然,时间不长就有一趟货运列车由东往西驶来。
一诺使劲朝桥下挥着手“哎哎”地大声叫着。
这座铁路桥离西城火车站不远,因为货运列车一般不在西城火车站停靠,所以,这趟车从东边西城站开过来的时候,速度很快,一二十秒钟的工夫就从他们站着的桥下穿过,消失在西边的夜幕中。
随着列车远去,周围又归于一片寂静。
这里本来就是城郊地带,又是晚上,桥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一家人开始往回走。
“一诺,加油学习,争取考上外地的大学,到时候你就可以坐着火车上学去了。”朱墨借机鼓励女儿。
“妈妈,你说我到哪个城市上大学呢?”
“那要看你能考到哪里啦。要不你也去海东上大学吧。”
听到朱墨提到海东二字,张智的心里突然又厌烦起来:海东这两字从朱墨嘴里说出来,为什么那么让人别扭,当然不是海东让人别扭,而是朱墨让人别扭。
张智的情绪低落下来。
“爸爸,咱俩比赛跑步吧。”
张智回过神来:“好。那预备——开始。”
看着张智和女儿在前面跑着,朱墨此时的心里感到无比的满足,她觉得一家三口在一起,每天就过着这样的平淡日子,就是她心里最想要的生活。
已经快要离开桥面,朱墨停下脚步,转身又用手扶着桥栏杆向远处望去。夏夜的微风吹过,远处的灯光星星点点,朱墨的心里漾起阵阵惬意舒心的清凉。
此时的朱墨哪里会想到,这个夏日的普通的夜晚带给她心里的那种满足和幸福,竟成为她和张智的婚姻生活中最后一段她认为的美好记忆。
回去的路上,父女俩一直走在前面,朱墨在后面几乎一路小跑着也撵不上他们的步伐,她索性放弃了,就一直跟在后面走,反正女儿已经不止一次笑话过妈妈“腿短走路慢”。
夜深了,今天天气不怎么热,一诺已经抱着她的“傻小熊”布娃娃甜甜地睡着了。朱墨从孩子的卧室里退出来,把门关好,回到这边的房间里来。
张智正用枕头垫着后背靠着床头随便拿着本书翻看,朱墨关上房门准备躺下睡觉。
“刚才吃饭的时候,张婧打电话你听见没。”
“你又没让我接,我能听见什么。”
“张婧他们已经办好手续,很快就到美国去了。”
“可以嘛,看你们兄妹多厉害,你爸妈这回更骄傲了。”
“说正经的,你看你这当嫂子的,小姑子要走了,你不准备表示表示?”
“表示什么?肯定表示啊,应该祝贺。不过,我也没接电话,你也没让我接,想当面说句祝贺的话也没个机会。”
“张婧他俩可能要先回银城一趟,我过两天也回去,再把孩子送回去看看爷爷奶奶。”
“别送孩子了,现在学习多紧张啊,其他学校早就放假了,孩子才刚刚回来。再说,我还想趁着暑假让她上补习班呢。”
“一说去我家看爷爷奶奶你就不乐意,你怎么跟我们家有深仇大恨似的。”
“哎,你弄清楚,首先声明我跟你们家没有仇也没有恨,但是,我们孩子因为是女孩在你们家不受待见这是事实吧。”
“谁不待见她了,你问问你家孩子。”
“我不用问,我自己都看见了。哼,人家张婧是自己争气考上了博士,现在又要出国,你爸你妈觉得女孩子也行了是吧?当初你们家是怎么对待人家张婧的,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把家里每个床都配了席梦思床垫,唯独不给人家张婧的床上配,你妈竟说什么,女孩子一结婚就走了,买了也用不长时间。哼。”
“你从哪儿瞎编的这些东西呀?”
“我瞎编?那好呀,你明天就回你家再看看,看看张婧的床上有没有垫子。”
“嘿,你真能胡说八道。好,先不说这,还是说说你准备怎么表示吧。”
“我怎么表示?话也没机会当面说,给钱,我能给多少?我就是给个五千块钱,那也不过是几百美元,更何况,我现在也拿不出五千块钱。”
“那你的意思是?”
“我就不明白了,你给张婧钱,难道张婧不认为这是咱们两个人给的吗?”
“我现在说的是你,你给不给吧,不给算我没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也得有才行啊,你看看家里家外、孩子上学,你现在连问都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手里到底有没有钱?”
听朱墨这么一说,张智把手里的书放回写字台上,再把竖着的枕头放平,让身子躺好,然后啪地关了台灯,不再说话。
朱墨本想再继续跟张智理论下去,可是,看见张智这会儿又是把一个后背对着自己,想起张智昨晚的样子,朱墨也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