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曙光院的班车到达市区停车上下乘客的地方,朱墨等在路边。班车到的时候,朱墨看见从车上下来四下张望的一诺,连忙向女儿招手。
还没走到妈妈身边,一诺就闻到了妈妈手上的塑料袋里飘出的香味。朱墨买了女儿爱吃的肉馅锅贴。
一诺上课的地方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居民小区里。
这个居民小区是一家企业的职工住宅小区,进去小区大门的右侧,有一栋三层楼房,是这家企业进行职工培训和小区管理部门的用房,现在,这栋楼几乎所有的房间都被大大小小的课外培训机构占用,每层楼走廊的栏杆上和楼顶的房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宽宽窄窄长长短短的招生广告。
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朱墨领着女儿来到楼后的小花园里,在一处小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把从卖锅贴的店里带来的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让一诺夹着塑料袋里的锅贴吃,然后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到一诺手里。
天气闷热,中午阳光照射过后储存在地面的热气,这时正从地面蒸腾上来。朱墨拿着张报纸给女儿扇着凉风。
“妈妈,今天中午是爸爸做的饭。我们吃的是鸡蛋炒西红柿捞面条。”一诺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喝了口水咽下后说。
“是吗?”朱墨有点意外。
一诺说着,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文具盒,从里面取出中午没有用上的那十元钱递给妈妈。
“你留着吧孩子。”朱墨看女儿要把钱再给自己,心里酸酸的。
“那好吧,要是你明天中午还回不了家,我还用这钱买盒饭。”女儿把十元钱重新放进文具盒里。
因为是暑假期间,一诺上的这个补习班,上午下午和晚上都有学生上课,晚上上课人少,补习班那个负责报名收费的小姑娘就把另一个教室门打开,让等着接孩子的家长在里面吹风扇休息。
七点到了,朱墨看着一诺进了教室去上课,就把女儿为她留下的几个锅贴吃完,也走进另一个教室找了个座位坐下,翻看自己手里的报纸。
“过去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女孩子在学习上得比男孩子要努力多少倍才行。”
“可不是,女孩子到了高中的时候,学习上就没有男孩子有优势了,只能跟男孩子比看谁更刻苦。”
身后的座位上,朱墨听见也是陪孩子上课的两个妈妈正在聊天。
“有时候看着孩子熬夜学习,也心疼孩子,可是想想不下功夫将来咋办,现在就是谈个恋爱,有些男孩子还要求女方至少本科学历。真是的。”
“你说这我想起来了,今天在单位还有人开玩笑,说有的男孩子现在找对象提出的条件可笑得很,说什么女孩子要善良,要孝顺,要贤惠,要知书达理,还得有思想,有品位,还有什么收入要稳定,工作能力要强,长得还要好看,而且还得是那种越看越顺眼的。”
“真是屁话!别说世界上去哪儿找这样的女人,就是有,人家会找他这样的男人?”
“可不是吗。最可恶的是,还要求什么,女孩子不能物质欲太强,要懂事,要理解男人包容男人,不能保证一辈子哪个人只对一个人产生好感。”
“有病吧,想找七仙女呀,就算是七仙女下凡,也不会下到他身边。”
朱墨忍不住扭过头去,跟那两个妈妈会心地笑了笑。
那两个妈妈继续聊她们的。
“所以,说到底,咱们这女孩子将来千万不能指望着找个男人当靠山,靠不住。”
“我现在就给孩子灌输,女孩子更要好好学习,因为将来发展的机会比男孩子少,只有让自己比男孩子更优秀才行。”
朱墨静静地坐在前面,听着身后这两个妈妈的对话,想着这个话题带给自己的心事……
紧挨着的那间教室里开始传出一阵挪动凳子的声响,孩子们下课了。
这个时候,街上乘凉、散步的人仍然不少,朱墨和女儿就步行着,大约半个小时后回到了自己的父母家。
父亲从上次住院回家没多久,病情又有些反复,现在每天上午要到社区医院输液治疗。朱墨的上班时间相对灵活,这段时间,她尽量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在下午,以便在上午的时候和母亲轮换着陪父亲到社区医院去输液。
第二天一大早,朱墨把一诺送上回曙光院的班车,交待一诺自己回家学习,然后陪着父亲到了医院。
看着护士在父亲的手背上把针扎上,父亲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时候,朱墨就坐在床头边的小椅子上,陪父亲说了会儿话,然后让父亲合上眼休息,自己一边看一诺的数学课本,一边不时地抬头看看吊瓶里的药量。
快中午的时候,两大瓶液体输完,护士进来拔掉父亲手背上的针头,然后放上一团药棉,交待父亲按压一会儿。
几分钟后,父亲想坐起身来。朱墨赶紧把枕头靠着床头放好,然后伸手拖着父亲的后背帮父亲靠着坐舒服后,自己重新坐在小椅子上。
“爸,你安心坐着,把针口摁时间长一些。”
父亲把自己的手按压了一会儿,看看没有出血的迹象,便拿起床头小柜子上刚送来的当天的《西城日报》来看。
“你看这一篇,朗州石油化工公司苯胺装置发生火灾。”父亲看着报纸说。
“这种行业就是太危险了。”朱墨说。
父亲拿着报纸念道:“7月29日15时32分,朗州石油化工公司停工检修的有机厂苯胺装置废酸单元有易燃物品溢出,突然起火。”
“爸,你不知道,在曙光院,就我们住的那栋楼,再向南隔两栋楼的围墙那边,就是他们院里做实验用的防爆间,那里经常会出事,有一次,可能是做实验爆炸了,紧挨着防爆间的那栋家属楼,好多家的玻璃都震坏了。”
“张智他们的工作很危险啊。你要经常交待张智,让他注意安全。”父亲担心地说。
“他遇到过。那次,他说他们做实验的时候,突然就着火了,他说他当时也害怕,想往外跑,可是又必须赶紧处理实验现场。这种事故在他们做实验的时候免不了会遇到。他们在学校还有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都进行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
父亲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张智了。朱墨知道父亲很喜欢这个女婿,但这段时间,父亲却很少向朱墨问起过张智。
所以,父亲突然说起这个跟张智有关的话题,朱墨就赶紧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跟着说了这些话。
紧接着,朱墨又说:“曙光院的领导太不近人情了,张智现在是个大忙人,放暑假就回来几天也不让休息,一会儿开会,一会儿加班,有时候晚上吃完饭还要再去办公室忙到半夜。”
朱墨说这话的用意,是想让父亲知道张智太忙,实在是没有时间来看他。
父亲听朱墨这么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过了好大一会儿,突然用一种朱墨从没有听到过的声调说了句奇怪的话:“张先生是个干大事的人嘛。”
听父亲把张智称作“张先生”,朱墨心里真不是滋味。
父亲最近两次住院,朱墨都不再告诉张智,她知道告诉他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父亲之前住院,张智既没有抽出时间来看过父亲,也没有打过一次电话问候过一句,谁知道他天天忙的什么,天天想的什么。
现在的朱墨,已经没有办法把张智这个人考虑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当然,这并不是她心里没有张智这个人,只是她现在根本依靠不上张智。所有的事,只有自己独自面对。
可朱墨不能把自己的这种心境表露出来。
她从父亲手中拿过报纸,指着刚才那条消息,把话题引到了别处:“其实,这个事故发生的当天晚上,新闻单位都接到了通知,让大家在编发稿件的时候,不信谣,不传谣。说是当时有人传播谣言,说这次火灾爆炸造成了河水的污染,朗州那边的市民就开始大量储水,甚至出现了抢购矿泉水的情况。”
“所以,你在工作中也应该有这种对各种突发事件的正确判断能力。”父亲说着,坐直身子准备下床。朱墨赶紧帮父亲把鞋穿上。
搀扶着父亲离开病房的时候,朱墨想跟父亲说一些高兴的话题,可就是调动不起自己的心情,心里一直想:父亲虽然这段时间不提张智的名字,可今天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父亲肯定已经觉察出了什么,他一定是在担心自己的女儿日子过得不开心。
朱墨这时心里也埋怨父亲:爸呀,您就是太善良了,您天天教育闺女,为人妻为人媳,就要多替人家着想,这些年,您不让我在家跟您在一起过一个年,为的就是让女儿的婆婆家团圆,您今天病了,您还想着让他注意安全,可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