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又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接到了西城市中级法院一位姓赵的女法官的电话。
法官在电话里告诉朱墨,中院已经受理了张智起诉离婚的上诉案,希望朱墨能够在开庭前到法院来一趟。
从张智起诉离婚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多了,朱墨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张智的生活,所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几乎很少主动想起过她还有一场官司还没有了结。
只是每到节假日,她担心一诺思念爸爸,就有意识地慢慢引导女儿要学会独立,要学会没有父母可以依靠时的生活。
朱墨知道,自己这样做,对女儿太残忍,可是,一个又一个的事实摆在那里。
也许张智心里还有这个女儿,可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这个家,他天天远在海东,对女儿的学习、生活不管不问,这个人在自己和女儿的生活中已经几乎不再出现,那索性就让这个人从自己和女儿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乍一接到法院的电话,朱墨本不想再踏进法院的门。
她早已经不再关注判决结果。
无非就是离婚嘛,无非就是财产嘛。
对于离婚,现在的日子跟离婚也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财产,除了两套房子,自己几乎是一穷二白,就是这么个情况,法院再怎么判,她和女儿总不至于连一套房子也得不到。
所以她心里早就释然了。
可是,那位法官在电话里还对朱墨说:“不管怎么样,你来一趟,婚姻案件,我们还是希望双方尽量和好,所以,我们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或许是骨子里根本就没有放下,或许仍然抱有一丝幻想。
本来自己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听法官这样一说,朱墨心里的想法就开始有了反复,竟又陡然生出一线希望。
她甚至想,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张智了,也许在法官的努力下,张智万一回心转意了也还真说不定。
朱墨对自己说,真要那样,为了已经进入高三面临高考的女儿,自己情愿低头服软,哪怕是再去跟张智说些好话,再求他看在女儿的份上不要离婚。
有了这样的想法,朱墨就改变了主意,决定按法官约定的时间到法院去一趟。
这天,下午四点左右,朱墨来到了西城市中院。
在门卫值班室,门卫先把电话打到了民事审判二庭,在核实朱墨是应约来见法官后,放朱墨进了法院大门。
从办公大楼前宽阔高大的台阶上去,朱墨走进二楼大厅。
民二庭在五楼。
看着大厅里左右两侧各有的两部电梯,朱墨来到进门右手边的电梯口。
这个点钟,乘电梯上上下下的人挺多,朱墨连着等了两趟没能上去。等又一趟电梯快下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少多了。
一声铃声响过,停在了二楼的电梯轿厢,门开始徐徐打开。
然而,从打开的电梯门里出来的不是一个挨一个的乘客,而是一声接着一声凄惨的哭闹声,这声音从电梯的轿厢里夺门而出,迅速扩散回响在整个一楼大厅。
只见电梯里只有两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其中的一个哭天抢地,另一个也跟着不停地抹着眼泪,用力搀扶着那个女人走出电梯轿厢的门框。
“唉呀——我的天啊——你法院为啥要判俺两口子离婚呀,你们把俺这家拆散了呀,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呀,我的天啊——呜——”哭天抢地的那个女人出了电梯继续哭诉着。
“判离了日子也得过呀,姐。”另一个女人留着泪悲戚戚地劝说着。
“我不过了呀,我不活了呀。呜——呜——”那个女人瘫坐在电梯口的地板上。
看着眼前的这番情景,听着那个女人悲戚的哭诉,朱墨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
也许是同病相怜,朱墨的鼻子酸酸的,便站在一旁把自己满是同情的目光传递给那个女人。她还想走过去跟那个女人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刚才那趟电梯已经离开,朱墨的身边又重新聚集起新一拨等电梯的人。
这时,她听见身旁有人小声议论。
“闹了好多年了,就是不愿意离。”
“不愿意离,法院也不能不判呀。”
“好像来来回回已经上诉好几次了。”
“离就离了,男人非要走,就不值得留恋。”
朱墨听着旁人的这些话,在那女人身边又站了好大一会儿,心里难受得不行。
她想让自己的心静一静,便用手抹了抹眼睛,然后向走廊那边的楼梯口走去。
“来来来,坐坐坐。走楼梯上来的吧。这儿每天坐电梯的人多,特别不好等。”那个给朱墨打电话的赵法官把朱墨让进办公室。
朱墨的心绪还一直沉浸在刚才看到的那个情景里,她没有说话,神色黯然地坐在了赵法官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
“是这样,朱墨,这个案子呢现在已经是第二次上诉了,按照有关法律条款,如果一方仍坚持离婚,法院是可以判决的。但是,我们还是想从保护未成年人的角度考虑,尽量想让你们和解和好。再一个,现在法院对案件调解结案的比例也有要求,所以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法官说着,拿过纸和笔准备做笔录。
朱墨刚才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那个被判决离婚而瘫坐在地上哭诉的女人。
她觉得那个女人真的是太可怜了,她还想到了那个女人的孩子如果看到自己的妈妈可怜的样子该有多难受。
可是,可怜归可怜,又能得到多少真正的同情呢?你看旁边的那些人都是怎么议论的,这岂不是让一个女人最起码的尊严都消失殆尽了。
为什么离开男人日子就不能过了?
为什么离开男人就不能活了?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出个样子来,让那个离开你的男人好好看看?
朱墨仿佛从那个哭诉的女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难道我也要像那个女人一样吗?那岂不是太可悲了。”
这样想着,等到了民二庭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朱墨心里从接到赵法官电话后而重新产生的那些念头,就被她彻底地抛开了。
于是,她对赵法官说:“来之前,我还抱有一丝幻想,可是,刚才在楼下,我看到了有个女人被判离婚后的样子,我不知道我现在在你们法官眼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过,我的想法就在刚才上楼的时候已经改变了。我想,我和张智之间不管有没有希望和好,我都打算放弃了,我不想让一个根本不值得留恋的男人,继续看我的笑话。那样的话,我就真的是太悲哀了,太不值得同情了。”
“朱墨,你的想法转变的挺突然的。我们仔细地查阅过卷宗,从卷宗里看,从头至尾你都是坚持不离婚的,我想你也是为了孩子吧。怎么说呢,咱们都是女同志,也都是当妈妈的,所以,我总是想着哪怕是为了孩子,你也争取——”
“赵法官,我理解你的好意。不过,你看这个案子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多,孩子竟然几乎没有再见到过自己的父亲。这样的男人别说我不能再留恋了,我想,就是孩子的心里恐怕也早已经把这个爸爸忘记了。”
“说是这样说,但是这份亲情和血缘是永远也割不断的。退一步讲,即便你同意离婚,那还有孩子的问题,比方说,你们离婚了,孩子应该跟着谁。”
“那还用说吗。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孩子,孩子刚上初中的时候还见过几次爸爸,可是孩子中考的时候,他都没有露面,孩子现在都快要参加高考了,人呢,别说见了,连问过一声都没有,孩子难道还能跟着他吗?”
“既然是这样,那还是要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
“孩子现在已经是高三了,我实在是不希望让这件事去影响孩子的心情。不过,如果必须要征求孩子意见的话,能不能不要让孩子到法院这种地方来,让孩子写个书面的东西可以吗?”
“这个问题,我们合议庭再合议一下吧。不过,考虑到孩子现在正是学习的关键阶段,这样吧朱墨,我尽量掌握这个时间,不是还有半年多就高考了吗,我们尽量去和对方沟通,让他那边不要逼得太紧,这样,高考前这段时间,争取不用这件事去影响孩子。”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赵法官。”
“唉,朱墨,本来有一个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但是,现在既然你的态度已经很明确,那我就把一些情况跟你透个底。”
“?”朱墨看着赵法官。
赵法官微微叹口气,接着说:“张智为了要离婚,前段时间把这个案子反映到了有关部门,要求对案件的审理进行监督,说是法院不尊重事实,违法判决,故意拖延审判时限。所以,你恐怕想象不到,你们的这个离婚案,我们合议庭的几个法官在合议的时候,是顶着很大压力的。”
“还有这事?”
“是啊,你心里知道就行了。”
知道了背后还有这些情况,朱墨决意不再跟张智继续纠缠下去的想法更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