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路难行。
对于车中的樊冰心而言,一路行来,满地的雪白瞬间被车队碾压为污泥,顿觉心中不忍。少女的心,总是敏感而柔嫩的,便如见不得枯叶飘落,或者花瓣凋零一般。这个年龄,这个季节,总有着那种欲语还休的忧愁。
太子瞧着倚在车窗前,静静欣赏着窗外雪景的樊冰心,不禁轻轻摇摇头。
太子内心暗叹道:“但愿鸿睿莫要伤了你啊,我的傻妹妹。”
车队行至雁南关,并未停歇,径直向儋州城而去。
车厢内,樊冰心欲言又止,可瞧着太子一脸古怪的笑意,便自垂下脑袋,两腮的红润已是悄然浮现。
车厢内有着一种古怪的安静,只能听到车轱辘的“吱嘎”声和偶尔马匹打着的响鼻。
“鸿睿应该尚未班师回朝吧,今天,我们就先去认识一下这鸿睿的家在哪儿。”
“大哥,这样是否太唐突了?”
“唐突?堂堂周国太子、公主亲自上府拜会,这是何等殊荣?何况,我们还备了厚礼。”
“大哥,只是”
“只是鸿睿已完婚?怕啥?再说,你堂堂公主,他鸿睿仅是一名普通官员,能娶到你,那是他们罗家祖坟冒青烟了。”
“大哥,你说啥呢?我又没说要嫁他,我只是感念当初他拼死救我一命。”
“哦,原来如此啊,你早说呀。原本,我还想着六皇叔面子颇大,若父皇不允,到时让六皇叔帮你一把呢。现在看来,完全是我多想了。”
“大哥,你又取笑小妹我了。其实唉,不和你说了”
冬雪,冬雪,
最是怜香惜玉的花,
最是迫不及待的烟花。
翩翩跹跹,纷纷扬扬,
是何人将你轻轻抛洒
罗府,后花园。
小腹微隆的若逦已多日未出屋门,罗母每日都会前来看望若逦,轻握着若逦的小手,罗母脸上总是盈满了笑意,一阵嘘寒问暖,便把这冬日的寒冷化作春风无数,丝丝缕缕,让若逦的小心脏倍感惬意。
“哎呀,若逦呀,你现在可是有孕在身,千万别着凉。来,乖,快躺下。”
“娘,每天都躺着,我真的想去院里透透气。”
“听话,来,把这燕窝汤喝了,对你身体好,也对腹中的宝宝好。”
“娘,我自己喝,不用您亲自喂我。”
“瞧你说的,鸿睿在的时候,你是鸿睿的心尖肉,鸿睿不在家,你就是我的心尖肉。听话,来,张嘴对嘛,多喝点燕窝汤,以后生出来的小宝宝也是白嫩白嫩的。”
瞧着罗母那满脸的笑意与期待,若逦的心是暖的,是甜的,同样,也是无奈的。
在若逦百般央求下,罗母同意若逦去院里走走。
在丫鬟的搀扶下,若逦终于迈出了久违的屋门。
深深吸入一口那清冷的空气,心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畅然。
院中的梅花正自盛开,那粉嫩的花瓣,那纤柔的花蕊,那花枝间缀着的数点冰晶,让若逦迷醉。
伸手轻取一把积雪,洁白,如同河畔那随风飘过的芦花
若逦轻笑着,似乎想起那日,在坐于浔河畔的俩人,看着夕阳,看着河水,看着那漫天的芦花随风曼舞
正自遐想间,丫鬟小翠匆忙而来,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若逦的思绪。
若逦问道:“小翠,为何如此惊慌?”
小翠忙道:“夫人,周国太子和公主来府上了,还说要见见夫人您。”
若逦沉吟片刻后道:“哦,除了周国太子和公主,还有何人一同前来?”
“还有州府大人。”
“好吧,前边带路。”
厅堂之上,周太子正兀自观赏着堂内所挂之字画,不时品头论足一番。州府大人跟在周太子身后,俩人似谈兴颇浓。
樊冰心坐于上首,轻捧着茶盏,慢慢品着香茶。
若逦步入厅堂,向州府大人微微一拜道:“若逦见过州府大人,请恕若逦身有不便,无法施以全礼。”
州府大人笑容和煦道:“无妨,无妨。”,言罢转首对周太子道:“太子,容下官为您介绍,这位便是鸿睿的妻子,江若逦。”
周太子瞧瞧若逦,忽然笑道:“世上能让本太子羡慕之人不多,鸿睿绝对算一个。”
若逦笑道:“太子谬赞了,夫君只是一介武夫,担不得太子如此夸赞。”
周太子无奈道:“并非夸赞之辞,我是羡慕鸿睿有一双慧眼,总能把喜欢之人揽于身侧,总能把纷乱之事瞧得通透。”
言罢,向樊冰心招手道:“小妹,来见过罗夫人。”
樊冰心已是偷眼打量了好一会儿,见太子召唤,忙起身至若逦身前,躬身一礼道:“小妹樊冰心,见过嫂子。”
若逦忙摆手道:“公主客气了,我可当不得这称呼。”
樊冰心笑道:“我说当得就当得,当日鸿睿大哥千军万马中救我一命,又在京城救太子一命,我兄妹二人之命可都是鸿睿大哥所救啊。”
周太子亦笑道:“是呀,鸿睿于我兄妹二人可有大恩。今日,我们特来拜会鸿睿,却又不赶巧,鸿睿尚未回来,甚感遗憾。”
樊冰心巧笑道:“今日能见到嫂子,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对了,嫂子,可否方便带小妹四处转转?”
若逦笑道:“有何不便?今日难得日头放晴,后花园的梅花也是开得正盛,可正是踏雪寻梅好时光。”
俩人手挽手,向后花园而去。
“唉,公主殿下,就别喊我嫂子了,总觉着别扭,好像我都已经老了。”
“行,那你也别老是公主殿下了,我喊你姐姐便是。”
“好呀,冰心妹妹。”
“对了,此次鸿睿哥哥出征可有音信?”
“暂时没有,只是听闻报信之人说,这十天半月内便该回来了吧。”
“哦,听我大哥说,鸿睿哥哥此次战功显著,连父皇也在询问鸿睿哥哥的过往之事。”
“唉,高处不胜寒,也不知这功绩于鸿睿而言究竟是不是好事。”
“姐姐莫担心,鸿睿哥哥心思敏捷,任何事情于他而言总能轻松化解。”
“哦,你对鸿睿倒是颇了解呀。”
“一起经历过生死,这点了解总是有的。”
“哦,妹妹,那你便于我说说那段经历生死的故事吧。”
“鸿睿没和姐姐说起?”
“只是大概说了说,鸿睿他军务甚为繁杂,我也不忍多打扰于他。”
“哦,姐姐,那我便慢慢告诉你吧。”
似有意,似无意,说起那段洞内疗伤的片段,语音渐似蚊蝇般几不可闻,可其中含义却已是流入若逦耳中。
若逦依旧是一脸笑意,只是口中之语却让樊冰心颇感无力。
“妹妹,其实吧,鸿睿也算是我的师弟,我俩都跟着爷爷学习医术。记得爷爷曾言:医者父母心。危难之际,人命比那劳什子礼教金贵多了,若因男女有别,而枉顾性命,却是不配作为医者。”
“其实,姐姐,此次前来,妹妹是带着心事来的”
“哎,妹妹,你瞧,那边的梅花可端得是俏丽,在日光之下,粉粉嫩嫩,让人心情顿感愉悦。”
俩人移步至花树之下,若逦轻摘一朵梅花,仔细端详,口中叹道:“其实吧,我们女人便似这朵梅花,看似艳丽,却需经历苦寒。”
双眼带着丝丝笑意,若逦瞧着樊冰心道:“妹妹身为一国公主,此种苦寒有时较我等寻常女子更是犹有过之。”
说罢,缓缓迈步,至廊榭下,轻轻坐下。
招呼丫鬟奉上香茗,若逦轻语道:“其实,妹妹此次前来,只是想一探我这位姐姐。”
樊冰心俏脸一红,似乎内心之事已然被窥破一般。
“若说,要我与他人分享鸿睿,实话实说,姐姐是打心底不愿意的。”
樊冰心俏脸一紧,口中之茶水似已冻结于口舌间,难以下咽。
“身为女子,总盼着觅一在家怜惜自己、在外顶天立地的夫君,可此等夫君总会遭人觊觎,因此,女人的心时刻在为此纠结。”
言罢,不由掩嘴一笑,望向樊冰心道:“其实,作为妹妹你,与鸿睿共历过生死,此份情感因此刻骨。可世间事,往往由不得自己”
樊冰心沉默着,忽然开口道:“感情之事,妹妹并不懂,可我知道,这辈子都再难抹去烙印在心头的那道身影。”
若逦笑道:“傻妹妹,男女之情,初始炽烈,过后渐归于平淡,所谓相濡以沫,无非就是平淡相守。”
“唉,姐姐,冰心对于这些确实不懂,可冰心只想姐姐给我一次机会,真的,只要一次机会。”
“机会可不是来自于我,而是来自于你。”
“我?请姐姐明示。”
“你的身份,永远是你与鸿睿间的桎梏,你贵为公主,鸿睿仅仅是一名普通官员,地位悬殊过大,难啊。”
听得话头似略有松动,樊冰心忙道:“姐姐,冰心不计较其他,也不会与姐姐抢夺,只要姐姐愿意接纳冰心,你便是我一辈子的姐姐。”
若逦闻言,心中一动,笑道:“待鸿睿返得家中,我会与他相商。但是关于身份的事,我便爱莫能助了,一切看你造化了。。”
“谢谢姐姐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