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古城,驰道驿路,其直如矢,无远不达。
这里是放眼天下交通最为达的地方,可容八马并行的王师之道就不必说了,便是常人行走的道路都可容驷马奔行,道路平整地夯实,马车走在上面几乎没有颠簸,让人很难想象车轮之下碾压的竟是黄土路。
驷马车驾从邙山脚下一路西行,要想走到孟津可是有百里距离,远游可不是行军奔驰,在路上就要走上近两个时辰。
好在,道路上的景致非常,几人一路游览倒也不觉无聊。
从邙山到孟津这一路可是好风景,官道的地势越靠近洛阳城地势越高,向北眺望便能俯视黄河,只不过如今刚好到了中游结冰的时节,黄河上大块的冰凌寒冬腊月看上去一派冰天雪地,倒也是一处风景。向南望去,则可望见远处巍峨的崇山峻岭与茂密的山林都挡不住的高大城阙。这个地方刚好能看到洛阳北城一脚的城楼,前些日子的大雪给整座皇城披上一层冰甲,远远望去看不透彻,仿佛梦在一层雾中一般,可望又不可即。
安木站在车辕上驾车,马越与卫仲道则策马于两旁,看得出来蔡琰今天的兴致很高,一会儿挑着北边儿的帘子看看风景,一会儿又到右边车沿上扶着车辕与卫仲道谈天,笑意就从未从脸上褪下过。
不过马越却不太舒服,尽管他看到蔡琰那么快乐他也很开心,但归根结底他一个武人能与蔡琰有什么共同话题,只能策马一旁听着蔡琰与卫仲道一路上从天文地理聊到诗词歌赋,从音律宫调聊到医理偏方。
而这一切,他都插不上嘴。
他拔出刀来可以随意夺走他人的生命,战阵上也曾所向披靡,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知的人。
卫仲道看着大河滔滔化为冰凌,诗词歌赋犹如信手拈来,他却只能想到河道结冰可暗度陈仓轻兵突袭。
卫仲道望见城阙素裹便是忧国为民,他望着城池雪漫却只能想到城墙冷滑攻城不易,兵者诡道。
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卫仲道在蔡琰面前口若悬河,当蔡琰与他对话时他便越觉得言尽词穷。
前世种种,在今时今刻竟无法作为一丝谈资,上一世他也曾到过洛阳,具体的一切现在想来居然都泯灭在这些年的刀光剑影之中,无法对他有丝毫帮助,他仅是依稀记得那时候洛阳是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高楼万丈比比皆是,可他却不知道那时的街道与如今宽阔的马道有何共同之处,他不知道五十到一百年前这座巍峨城阙有何奇人异士,也不知当朝何人曾在这黄河渡口吟诗作赋。
他突然有些羡慕,羡慕卫仲道的风度,羡慕他良好的家学渊源。
这是在面对袁本初曹孟德时都没有过的羡慕,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努力与贵人的扶持,终有一日也许他就能撵上他二人的作为,或许有一天他也能以一方诸侯的身份名传天下,因为他们殊途同归,无非是袁绍的实力最强,曹操次之,自己末尾罢了。
但他知道,只要他还希望自己变强,他就永远不会有卫仲道那样的机会,去饱读诗书,学习那些对他而言无用于将来的东西,无法自由的扩充自己的知识。他们的‘道’不同。
正因为知道自己也许永远都无法拥有,才会觉得羡慕。
不知不觉,抱着异样的情绪,车驾就已经到了孟津关,关外数里就是孟津渡。
孟津关,是大将军何进在今年年初黄巾之乱时设下的关口,当时动了刚刚建筑完西苑的农夫,在这个黄河渡口的易守难攻之处修建起的一座雄关。距离渡口不过十里,这里把守着并州与冀州南下洛阳的要道,军事意义不必多言。
若是常人,想通过这孟津关还要费一些手段,先是洛阳方面的户籍信件,再者是孟津县衙求的出关简牍,还要看守关的将领是否严查,不过这种事情对马越来说倒是非常容易,不用费半点精神。
把守驻军在此的,是他的认识的熟人。
前北军步兵校尉,徐荣。
起先马越并不知道徐荣在此地驻守,所以当守关军卒叫停了他的车驾盘查时,为了不让这些粗手粗脚的军卒惊扰到车内的蔡琰,也为了不让那些军卒搞坏了自己的车驾,马越便自报家门,请军卒通融一下。
马越还真没想到,此时他的名字在基层军卒中已经很有声望了,听起来前长水校尉的名字好像是个大人物一般,那军卒开始还有些不信,仔细看了看马越的长相与身板这才急急忙忙驾马登上城关内两侧的马道上到城楼上与驻守的长官通报,没过多时,马越就看到穿着都尉玄甲的徐荣挎着剑在城头上看了他一眼,登登登地走了下来。
马越一看这个从城关内走出来的将军自己认识,急忙翻身下马,尽管在军中时他与徐荣没有多少交集,就连并肩作战的机会也只有那么一次,但他可是知道徐荣这个人,可想跟他套套交情了,眼下机会来了,他又怎么能不赶紧往上蹭呢?
先前他还不确定这个徐荣是不是后来董卓麾下的那个连战曹操孙坚而不败的中郎将,但经过黄巾之乱之后,他基本上就能确定这个徐荣就是历史上那个常胜将军了。
北军五校,长水一营在冀州初阵就有近半骑兵没于阵中,回洛阳招募三河骑士一次。后再兖州被打残,在东郡招兵一次并扩军,后来又回洛阳招兵一次,最终凯旋回朝不过四百余人。曹破石一部更不用提,跟卢植被打散了两回,差点都组不成建制了。马日磾的射声营也是一样,一次夜袭在河里淹死了半个营的人马。鲍鸿的屯骑在冀州对阵张宝轻敌冒进葬送了九成骑士。
五校四营皆是如此,偏偏徐荣的步兵营从未招兵,战损最低,中期扩军到两千人后直至凯旋,他徐荣都带回了一千五百多人马,而且每次作战都有步兵营活跃的身影,尽管没有大功,可哪一次都没有怯战。这难道还不是名将之姿吗?
就冲着一点,就值得马越下马躬身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