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六个字而已,却仿佛耗尽了姜鸾所有的力气。
她觉得自己脚底虚浮得就像一个被蚂蚁噬空的木偶,随时都有可能碎成一堆粉末。
心口酸胀得可怕,似乎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想要宣泄的恨意。她明明是那么的恨他,那么的厌恶他。可是这个时候,却只能以这样卑微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低声恳求他的帮忙。
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
姜鸾自嘲的笑笑,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下唇被牙齿咬破,毫不在意的抬手胡乱擦去。她算计得了姜莺又如何,反抗得了姜霁兰又怎样,在面对樊瑾的时候,却连躲避都艰难。
又何谈复仇。
樊瑾像是意识到了姜鸾的情绪,狭长的凤眸微敛,视线从她的唇上扫过。
他很清晰的看到了那排牙印。
这位姜三姑娘,还真是特别得很。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一直在躲避自己。哪怕是今天这个时候,明明已经濒临绝境,只能有求于自己,却仍旧在抵触。
就算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也只是盯着那块腰牌。
虽然在几个皇子之间,他的地位有些尴尬,但是身为天潢贵胃,像姜家这等门第的女儿,一般都是趋之若附之态。偏偏这位姜三姑娘,不知到底是在玩欲擒故纵,还是真的不愿与他对视。
樊瑾想到这层,眼里的眸色渐渐转深。
“去,请王太医过来。”他解下身上的腰牌扔给侍卫,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是身上的气息却骤然冷了一分。
姜鸾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身子有些虚晃。身边的绿棠的扶了一把,她这才有力气撑着向樊瑾欠身行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回了姜二爷身后。
“今日劳烦殿下出手相助,微臣实在是感恩不尽。”姜二爷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只是此地污秽,还请殿下先行移步,去偏厅休息片刻。”
太医还在来的路上,产房里方氏凄厉的叫喊却一声高过一声。姜二爷心里记挂着妻子,又不敢怠慢了二皇子,只能如此说道。
樊瑾淡淡点头,转身跨出门院。
他不知怎的,突然回头看了姜鸾一眼,正巧与其目光对上,但是,也只有那么短短一瞬的接触。
不动声色的垂首后退,少女的样貌随着她的动作被遮蔽。樊瑾的视线里,最后只剩下一团乌发,与一截细长而白皙的脖颈。在拨开阴霾的阳光里,有些微微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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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樊瑾的腰牌,太医很快赶了过来。
姜家上下又开始进入了最紧张的状态,产婆仆妇进进出出,而姜二爷则一直在产房外焦急的踱着步子。
“阿鸾,你去偏厅看看,千万别让下人怠慢了二殿下。”姜二爷想起什么,口气不禁有些烦躁。先前倒是没预料过今日这种情境,主母生产,庶子还小,姜家此时此刻能撑场的,竟然只有一个姜鸾。
“是,女儿知道了。”姜鸾眼眸垂了垂,没有多说什么。
她手里原本捏着一串佛珠,此刻随手套在腕上,收拢进袖中,起身回望了产房一眼,然后便朝着樊瑾休息的那个偏厅走去。父亲既然已经开口说了这话,就说明方氏那边有他看着,自己就算执意留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反倒是樊瑾那里……
姜鸾看着眼前一排到底的侍卫,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
姜家院落本就不大,此刻三步一隔站着一个冷面侍卫,便有些唬人。姜府的下人们没见过这般世面,个个都兢兢战战的立在偏厅角落,没人敢上前一步。
姜鸾眉心微皱,但还是亲自执起一壶花茶,上前为樊瑾沏茶。
“不是什么好茶,还望殿下见谅。”沸热的茶水顺着壶嘴缓缓而下,细水长流,散发着浓郁的花香,与少女冷淡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樊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眉头紧蹙。
他记得先前姜鸾沏茶的动作,手指在雾气中翻飞,按压的动作娴熟自然,流畅而不失分寸,分明对茶道有所涉猎。虽然知道姜家这茶不会是什么珍品,但冲着沏茶之人,樊瑾还想着一品为上。
哪想真的入了口,才觉着难以下咽。
很明显,这姜三姑娘根本没有用心去沏茶。
或者说,她根本不想。
樊瑾眸色转深,他此刻倒是确定了,这姜三姑娘,怕是真和别人不同。非但没有存着什么接近的心思,而且恨不得自己离她越远越好。
这念头闪过的一瞬,樊瑾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心里已经起了一层怒意。如今这世道,他就算再不得宠,也是天之骄子。
一个平民之女怎敢对他如此冷遇。
樊瑾这么想着,抬头便朝着姜鸾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一截细长而白皙的脖颈随着沏茶的动作,就这样暴露在自己眼前。乌黑柔软的发丝下只能逆光看到半片侧脸,却依然摄人心弦。
樊瑾的目光顿了顿,他想起先前等待太医的时候,这位姜三姑娘就是这个样子。
“你怕我。”樊瑾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
他的语气里添了一丝笃定,姜鸾眼皮一跳,手上的壶口一偏,便有滚烫的茶水溢出了杯口。她知道樊瑾这话并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她本就低垂着眸,此刻视线扫过樊瑾端茶的那只手,眼里有抑制不住的厌恶闪过。
怕?
怎么不怕。
那些场景还都历历在目,所有无力的反抗,到最后都演变成了讽刺和耻辱。就是这样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撕破了她的衣服。就是这样一个人,堂而皇之的毁了她的清白。
可是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姜鸾压制住情绪,尽力让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殿下,您说笑了。”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从袖中掏出锦帕,将桌上倾洒的茶水擦拭干净。
樊瑾的视线顺着姜鸾的手腕动了动,突然放下茶盏,然后一把捏住了姜鸾的手腕。
姜鸾猛地一抖,沾了水的手帕跌落在地上,染了一地的灰尘。她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仿佛又回到了那时,被人死死掐住喉咙,呼吸不能。
“你信佛?”樊瑾的声音冷淡如常。
姜鸾听闻声音,这才发现樊瑾并未真的捏住自己的手腕,而是捏在了她先前随手套着的那串佛珠之上。僵硬的脖子似乎在一瞬间恢复知觉,姜鸾默不作声的从樊瑾面前收回手腕,后退一步,垂在身侧。
“回殿下的话,民女并不信。”她今日戴着,不过是为了替方氏祈福而已。希望佛祖能听到她的奢望,将福泽降于方氏身上,让她平安的生下弟弟。
樊瑾薄唇轻抿,“也是,你若是信佛,信因果轮回报应,那日在芳菲园里,又怎么敢算计庶姐落水。”
姜鸾刚刚放下的心猛地一提。
她用力的掐着掌心,指甲都掐进了肉里,才用强烈的疼痛迫使自己镇定了下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种情形之下,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民女不反抗,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她辩解,但没有试图撒谎。
要知道谎言这种东西,在权势通天的皇家人面前,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樊瑾没有什么好要威胁她的,既然提出了这一句,就说明真的看到了那一幕。是她自己大意了,为了确认姜莺落水,竟走出了梅林。
“反抗。”樊瑾唇角勾了勾,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姜三姑娘,“你叫……姜鸾”
姜鸾知道这是在问自己的名字,手指紧了紧,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樊瑾坐直身子,狭长的凤眸微敛,直直的盯着姜鸾,“那你倒是告诉我,一条鱼,不仅被人压在了案板上。而且,他所有的同伴都围在周围,等着从它的尸体上嗜血咬肉,变得更强更壮。”
“这条鱼,他该怎么办?”
姜鸾猛地抬头,抬头对上樊瑾深邃的目光。
她的牙齿打了个颤,似乎看见了樊瑾的眉角微微上扬,但是一晃头,却又什么都不曾看见,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对,错觉。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笑容出现。
姜鸾思维飞快的旋转,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覆了下去,“回殿下的话,如果我是这鱼,想要活下去,有两个选择。第一,跟水里的同伴互换位置。”
“第二,让压着自己的那人,主动松手。”
“因为只有这样,才翻得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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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鸾的膝盖仿佛有千斤重,行步艰难。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樊瑾面前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方氏院子里的。
她只知道,当绿棠掰开她的手心时,手掌已经被自己掐出了好几道血痕。
“姑娘您别这样,夫人会没事儿的。”绿棠瞧着姜鸾血迹斑斑的掌心,忍不住一阵心疼。
姜鸾垂着头,并不言语。从偏厅出来,她的嘴唇便血色全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只是在担心方氏,更多的,却是害怕跟樊瑾扯上更多的关系。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