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诵来到了那乌篷船下,直接停住不走。
此时,夜色中,不见月光月影,乌篷船慢慢地掀开帘子,随后帘子后头,探出一个脑袋瓜,接着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哥,外面冷,还是进里头吧。”
赵诵松了一口气,听声音是桃娘,这才放心入了那乌蓬船内。
这艘乌篷船很小,船内除了桃娘外,还坐着一人。
昏暗烛油照耀下,赵诵仔细一看,见是一张五旬男人的面孔。
那男人光是坐着,没有说话,让赵诵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感。
赵诵想着此人应该就是当年诈死的济王赵竑了。
怎么办?
赵诵坐立不安,面对那人,神态有些拘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且要冒充赵诵,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不过既然是赵诵的爹爹,赵诵也觉得应该按照平常心那样对待,毕竟赵诵是人家的儿子,不是么。
赵诵正打算请安,那人忽然打破了沉默,道:“听桃娘说你得了失魂症?”
赵诵便顺着说道:“嗯,是的,我现在就记得桃娘一个,其他人我都记不清了。”
男人看着赵诵,似是疑惑,这番话听着有些假似的,他又看着一旁的桃娘。
桃娘坐在那儿,看着赵诵的神色也是疑惑,看样子也不知道。
自那天收到桃娘她们的飞鸽传书之后,他就急匆匆赶来,想来查验一下赵诵的身份,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时候,船内灯火昏暗,男人坐在赵诵对面根本就不是很看得清。
男人起身,细细查验,不过仔细一看,正是他的儿子赵诵,就算是烧成灰,那模样也不会变,然后男人又凑过身子,仔细盯着赵诵看着。
赵诵被男人看的有些后怕,男人又探出手来,锊起了赵诵的袖子,然后见到右手手臂上有一条伤疤。
这一条疤痕很是狰狞,很长一条。
男人想起往事,那条伤疤是赵诵小时候淘气时,男人拿着鞭子教训时留下的。
男人看着这条伤疤,眼角湿润了。
赵诵见男人看见那条伤疤,他只记得这条疤是被人打的,至于打人者是谁,他真的记不清了。
因为烛火昏暗,赵诵没有看到男人眼眶中含着的泪水,只是觉得男人注意这条伤疤很长时间。
赵诵不免有些心慌。
“你还记得这条伤疤么?”男人问道。
赵诵摇摇头,“不记得了。”不管记不记得,或者是男人是想套他的话,赵诵也都说不记得了。
出乎赵诵的意料之外,那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身子坐回原处,无奈道:“哎,诵儿,想不起来也好,只要你安然无恙即可,至于病,改日叫胡太医来看看。”
赵诵“哦”了一下,身子稍微放松下来,然后安稳地坐着,生怕被看出来。
男人收回目光,见儿子很是拘谨的样子,不免又伤心起来。
赵诵一直都在疑惑,难道自己身份没有被揭穿么?
桃娘见爹爹确认了哥哥是真的,便高兴起来,然后一个劲儿说着哥哥长,哥哥短的。
不过赵诵看见桃娘没有疑惑的表情,只有殷切和同情的目光,赵诵就觉得他应该没有被揭穿。
见船内的气氛不再压抑,赵诵也就逐渐放开了。
此时时辰不早了,男人吩咐亲信开船。
一路上,赵诵便装作一个真的失去记忆的病人,试探对方,也想知道对面那男人更多的事情。
赵诵便问道:“你是我爹爹么?”
“哎,我是你爹啊,痴儿,看来是真的得了失魂症了。”男人正是济王赵竑,说着神情很是动容,接着道,“诵儿,你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能把一个月来的事情说说么?”
赵诵摇摇头,说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是谁害他这样的,随后便把他穿越来的故事改编了一下,用平静的口吻道:“爹爹,孩儿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个月前,醒来的时候就在临安城了,那天下着大雪,我又冷又饿,又记不清回家的路,是一个少年收留了我,那少年名叫王安,正是因为他我才活了下来,后来他就给了我一些钱,这样我就可以靠着这些钱做买卖,在后来就和人开酒楼了,然后就见到了桃娘她们,在之后,桃娘她们也是知道的”赵诵说着涕泪横流,唏嘘不已,很是动容,竟没想到在大冷天气,额头紧张得汗水都流了下来,于是只好用两只手擦着汗花。
此时,赵诵松开手指缝隙偷看二人表情,见二人被赵诵说着情绪低沉,便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感觉对不起那人,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在这个年代,活下去才最重要,而且身份一旦暴露了,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赵竑和桃娘听了之后,二人情绪激动,真没想到赵诵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他们不知道是谁害的赵诵变成了这样,如果找到凶手一定要宰了祭祖宗。
赵竑掀开乌篷船船头的帘子,朝着黑夜中的亲信看了一眼。
那亲信正摇着橹,一脸正色。
赵竑一脸正色:“赵信,回去后好好找找那个害少主失忆的人,找到后带回来见我!还有那个张先生也去找找看!”
赵信停止手中摇橹的动作,站着身体恭敬拱手道:“是。”
一时间乌篷船内气氛有些紧张,赵诵看着那赵信,有些说不出来的惭愧,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害他之人。
接着赵诵便问赵竑很多事情。
赵竑就一一告诉赵诵。
赵竑所言,溯源要从三十三年前说起。
当年赵竑对史弥远十分忌惮,如果不是史弥远,他早就登上了皇位,可惜那时候赵竑也承认自己低估了史弥远。
后来遇到了赵诵的母亲叶蔷薇,二人就陷入了热恋之中。
赵诵的母亲就对赵竑说将来史弥远要害他。
而且史弥远势大,暂时抗衡不了。赵竑相信了,之后就安排了计划。
果然史弥远出手了。
假赵竑被史弥远的门客秦天锡逼迫自缢,之后济王府旧臣被杀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几人。
赵竑诈死之后,就和赵诵的母亲一路南下,靠着旧臣的帮助,潜藏到了泉州,而泉州正是赵氏皇族聚集之处。
当时在临安城内的谢副将以为济王死了,心灰意冷,直接在灵隐寺出家了,就是后来的法禁和尚。
赵诵这才想到为何那天他上灵隐寺,那法禁和尚会这么激动,还劝他不要还俗,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这事他就说给赵竑听。
赵竑道:“你跟我年轻时候长得几乎差不多,所以那法禁才这么激动。”
赵竑又继续接着说起往事。
到达泉州后不久,赵竑和赵诵母亲去南外宗正司以及睦宗院找旧人,幸而得到一个落魄宗室的救济,改名换姓,栖身在那落魄宗室门下。
而那落魄皇家宗室,正是赵竑同族同辈的堂弟,后来病死,留下一女,便交给赵竑抚养,此女便是桃娘了。
原来桃娘不是父亲亲生的。
赵诵倒是没有想到,不过也算是自己的本家堂妹。
赵竑和赵诵的母亲在泉州经商,开始雄图大业计划,只是赵诵母亲在生下赵诵不久之后,就去世了。
若赵诵母亲还活着,赵竑也就不至于这么没有主心骨了,然后,赵竑就接手了生意,慢慢开始了经营。
赵竑又接着说起了史弥远,只要说起此人,赵竑就非常激动。
赵竑对此人十分忌惮,当年史弥远把持朝政,赵竑行事非常低调,在泉州也只是经营生意,暗中训练死士,以图东山再起。
史弥远死后,赵竑才没了忌惮,端平年间,赵竑曾派人去临安行在行刺皇帝,只是事情败露了,没有得逞。
接着端平入洛失败后,赵竑又曾想起赵诵母亲的嘱咐,她死后不可莽撞,于是他吸取教训,派亲信去临安行商,在临安布下天罗地网,如今那人已成临安巨富。
赵诵倒是问起这人是谁,赵竑没有说,三缄其口,而原本是赵诵去拜访那人的,只是现在赵诵失去了记忆,只是说过几日赵诵就会知道了,为了妥善起见,到时候也会带他一起去。
赵诵点点头,至少那临安巨富为造反计划提供了不少的财物,还有母亲留下了的财富支撑着。
赵诵便也没继续问那临安巨富,只是对母亲叶蔷薇十分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赵竑说他凭借手中财力,再购买一些军械,召集人马就可以攻入临安。
不过赵诵认为这么做,并不可取。
首先,临安外厢,有朝廷禁军守备。再者各地还有各地的勤王之兵。除非能够控制禁军。
最后,就是控制皇帝和未来储君了。
赵诵认为,皇帝赵昀无子,便养了荣王之子赵孜,也就是未来的宋度宗赵禥,不过此人智力不全。
而且如今朝廷上丁、贾两党相争,地方上军队也是加入了党争之中,赵诵觉得可以控制皇帝和储君,然后再用争斗来消耗内部,打压文官。
赵诵又想到外患,今年那蒙哥就要再次南下了,不过按照历史进程,蒙哥要死在钓鱼城下,而忽必烈则北上和阿里不哥争夺蒙古汗位。
蒙哥之死,直接导致蒙古帝国分裂,之后几年便是蒙古内部斗争了,蒙古那几年便是无暇顾及南宋了。而与此同时,那李全之子李璮趁着蒙古内乱,便寻求独立,加速准备反叛蒙古,一面进犯南宋。
李璮可以利用,暗地里可以派人去山东,见见此人,若要差地动此人,需要莫大的利益,在利益面前,一切事情就可迎刃而解!
接下去这几年都可以慢慢布局了。
赵竑看着赵诵,没想到自己儿子对朝中局势还是这么了解,不过赵竑有自己的打算,他已经安排人马去刺杀皇帝了,而且那人还是个女人。
赵诵问赵竑,“直接杀了皇帝,那储君呢?”
赵竑淡淡道:“白痴小儿一个,不足虑也!”
赵诵道:“不对,爹爹,如今文官一派才是要对付的,爹爹忘记了当年的史弥远了么,如今的丁大全和贾似道比那史弥远如何?”
“我在泉州曾听过,阎马丁当,国势将亡!”赵竑听着警惕起来,赵诵说的没错,当年史弥远可是把持朝政,就算把皇帝杀了,那些人为了一己私欲,还是会从皇室偏宗中选择一人,就好比如今的赵昀,他也不过是当年的牺牲品而已。
赵诵又问赵竑,“爹爹,朝中是否还有助力?”
赵竑听了赵诵说的,一脸正色道:“我对文官势力深恶痛绝,倒是没有安排,而你娘亲去的早,不然如今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不过也不知道为何,赵竑忽然之间对赵诵的看法却变了,他从赵诵身上看到了叶蔷薇的影子。而且这次见面之后,赵竑隐约觉得变了另外一个人,不过他很欣慰。
赵竑想起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然后道:“对了,张先生呢?”
“?”赵诵看着对方,“什么张先生?”
桃娘在一旁道:“哥哥,是张尼克先生啊,从小教你读书写字的,此番同你一起去临安的。”
赵诵摇摇头,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忽然就想起那张合影来,但想了想不太可能,见桃娘问起,也就要装失忆的样子。
赵竑道:“什么张先生,我记不起来了……”
对面的桃娘无奈地摇摇头,不过赵竑的眼睛却闪现出一丝不寻常的神色,然后眼睛朝着赵信看去。
赵信明白似的点点头。
船儿沿着运河,一直南下,不久之后就到了一个渡口。
赵诵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从行船路线上看,或许应是城南了罢。
渡口早已站着芳姑等亲信,见到赵竑、赵诵他们,便立即起身相迎,随后去了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