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其短暂的时间之内将往昔六年潜藏的底蕴一齐爆发,而后化作柳元正自身的底蕴,在瞬息间从开悬紫府的道途上接连迈出一十八步之后,时不我待,便是柳元正最大的感受。
他可以做到更好,他可以熔炼更多的道体,他可以在道法熔炉之中填入更多的薪柴,他可以用熊熊的烈焰煅烧更多的道体。
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继续积攒底蕴,甚至是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份底蕴。
然而气运之道的崩溃无序就在眼前,甚至已经不足一月之期。
光阴也好,岁月也罢,一道大幕落下,如刀,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悬在所有人道途的前方。
这是何等的无情,又是……又是何等的公平。
不曾因某一人而停滞,甚至不曾因为天赋的厚薄,气运的多寡而有所偏颇。
于是,就在这种几乎世人都心知肚明的某种焦躁之中,中土迎来了深冬的第一场大雪。
时光仿佛冷漠的在这等万世争局的面前,还有闲暇关照四时的变化一般。
说不出的轻慢,教人愈显焦躁。
后山,演教峰。
悬空洞府前,平坦的草地边沿,柳元正已经盘膝端坐了良久。
自那日魏清秋以神念交感,到底是仙子含羞,与众不同,魏清秋兀自躲在静室之中不肯出来,柳元正也不愿做那痴缠的赖汉,平白再教人难堪。
索性,便以天地为静室,以演教峰为道场,道人在全力的运转着五方雷圣道场,以其所未有的态势汲取着镇压在锁龙局之中的天地菁华。
泰半,被柳元正的道躯汲取,填入道法熔炉之中,化作熊熊燃烧的薪柴,化作足以被诸般道体汲取的养分。
泰半,被柳元正的眉心紫府汲取,填入道火之中,同昔日仙乡所赐底蕴被一齐炼化——
先是不世宝材五色团玉,在熊熊道火之中,化作五色光雨,最后蒸腾成五色雷霞,跃入五灵元珠的本源之中。
紧接着是不世宝材玄元玉圭,在熊熊道火之中,被炼化出玄元道胎之灵光,最后化作无形无质的道韵,融入八宝玄雷池的池身之中。
再后来是天地灵根丹芽胎珠,在熊熊道火之中,历九转而色成紫金,最后熬炼成一点造化元光,落入九窍雷丹之中。
接下来是天地灵根原始玄石,在熊熊道火之中,演原始真意,最后反朽石为亘古菁英,坠入神魔祭器之中。
最后是那千方紫金雷精玉髓,在熊熊道火之中,炼玉髓成脂膏,无道无法,却堪承万象,渗入先天紫府之中。
在此之外,更有五行雷元珠、阴阳雷精玉、混沌雷元浆被一同混炼,最后化作光雨,笼罩整个紫府天地,片片光雨似是无穷无尽,洒向五雷果树林,洒向五方雷圣道场,洒向天地间。
浩渺层云之中,更有火鸦神壶高悬,壶中丹老如今神形愈发空灵,玫红色五凤神火显照,煅烧着诸般仙品宝药,甚至将诸般仙品成丹都炼在其中,最后化作一团团圆融晶莹的丹液,伴随着丹老的手印变幻,融入光雨之中。
这是一份几乎可以开宗立派的雄浑底蕴,如今却成了柳元正争局来临前最后的疯狂与奢侈。
漫天的风雪之中,柳元正就在那里静静地端坐着,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到来,道人清澈的眼眸之中偶然间有雷霞闪势,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不知何时,席卷的狂风忽然在道人的身侧减弱了下来。
柳元正后知后觉的偏过头去,却见他的身旁,不知何时,竟有元道老真人一同端坐。
不是化身,那股无法言喻的朦胧道韵,柳元正唯有在承道殿中见过。
这是元道老真人的本体。
老真人苍老的目光落在迷蒙的天地间,落向渺远的天际,悠长的呼吸之中,似是夹杂着某种悲悯的愁绪,满是皱褶的手抬起,拖着一只墨玉烟斗,袅娜的烟气之中,有雷光蒸腾。
道人哑然。
那雷光,那道韵,似曾相识。
烧在烟斗之中的,似乎是昔日太华仙宗嘉业地仙履尘时送给元道老真人的天地灵根——七叶雷草。
不,不止是七叶雷草。
凝神看去时,柳元正似是从烟斗中看到了一片浩渺的雷海,几乎数不清的天地灵根与无上宝材从中蒸腾,那熊熊燃烧的乃是一位驻世真人的三昧真火,那袅娜的烟霞,分明是对于雷道修士而言无法想象的无上宝药。
哪怕这样的汲取,在任何人看来,都过于的暴殄天物。
伴随着吞云吐雾的过程,那几若雄浑的力量灌注入元道老真人的体内,柳元正恍惚之中似乎听到了雷海咆哮的声音从那苍老的身躯之中生发。
老真人依旧是那般疲惫缱绻的模样,但那雷霆的轰鸣声,恍若是一点火星,点燃了流淌在四肢百骸之中的一切气与血,那是漫漫熬过了四万年光阴,依旧伫立在尘世绝巅,几乎无所不能的伟力。
短暂的沉默,两人都没有说甚么,可无声息间,却像是甚么都说尽了。
一老一少同时眺望着远空,眺望向西域的方向。
在一众未曾炼化道体的转世古仙们的主持下,数十余宗合盟几处,从中土与北疆的不同方向上,各开劫运,破山伐庙,杀入西域,杀向雷音寺,杀向大日如来道场所在。
恍若是又一道两界山,恍若是又一片修罗场。
一路血战何止三千里,蒸腾的血煞之炁引动天象,大半个西域,血雨瓢泼。
昔年身处其中曾经教柳元正热血沸腾的景象,如今在道人看来,却尽是狂欢一般的狼藉。
良久,元道老真人嗤笑,收回了目光。
“权当是死劫临头前的欢场罢,看多了,也无趣,山河如蒸屉,尘世做熔炉,你我不也是这般么?攒了四万年的家底儿,这会儿再不挥霍,怕是没再有能用的时日了,你也是吾宗底蕴,这是你的那一份。”
说着,元道老真人翻手取出一枚玉匣,放在身侧。
悬空洞府微微颤动,巴掌大小的玉匣,竟然重若千钧。
柳元正平和的点了点头,眉心灵光兜转,裹着那枚玉匣便消失在原地。
紧接着,道人也长叹一声。
“我讨厌冬天,从小到大,我一直讨厌冬天,就是在刚记事儿的那年冬天,记得也是一场大雪的时节,双亲殒命的消息,从玉岭山中传回族地,自此之后,就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说起来,我甚至都不记得双亲是甚么模样,许是后来忘却了,许是一开始就没有记得,唯有那年冬天的彻骨冰寒,许是往后余生,都不会忘却。”
说到此处,道人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穹,那是风与雪的源头,又落向尘世的山川,原本锦绣的尘世,也在大雪的覆盖之中尽是冰冷的腐朽气味儿。
目光收回时,道人清澈的双眸之中,已经满是杀机酝酿。
“我讨厌这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