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走出通道后谓叹道:“那一年我在小须弥山游历,就和陆虚有过深交,又过了些年,我离开了西土往中原问道,世人以为中间这段时光我在玉弥宗隐居,其实不然。『雅*文*言*情*首*发』那段日子,我受陆虚所请,悄然来到了北疆之地,便是云飘摇主在的青冥山。”
听着这话,杨昭心情微凛,暗想难道这名神秘强者当年与陆虚还有那云飘摇的关系可真好,竟然还去过常人难以一去的青冥山?云飘摇竟还是请他去青冥山做客,此人倒真是好算计,竟还能得到妖族与道门中人的信任,想来无论境界手段心志都是世间第一流人物。
白莲自不知杨昭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神情温和看着通道外的那处树林布,仿佛看着数千年前黄泉妖圣所开辟的世外桃源,缓声继续说道:“在世间印象中,我本来就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事实也相差不远。那些魔道中人滥杀无辜,劫掠儿童强行逼迫他们修行魔功,甚至还有些幽冥界中的幽魂将修真界之人当成他们的食物,每年便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然而他们难道就是一块铁板?”
“当年南疆魔道势盛之时分九门三千六百流派,每派修行理念乃至入世理念各有不同,有些流派宛若佛门苦修僧,根本不导人世间打交道,像这样的流派又怎能作恶?”
白莲顿了顿神收回目光,看着杨昭与小白平静说道:“而幽冥界中人与南疆的魔道一样就像任何一个宗派那样,有好人也有坏人,我承认这些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坏人,但总还有好人,然而当那两人的剑柄划劈开空间之门杀进空间内挥出血雨腥风时,又哪里知道死在剑下的人是好还是坏?”
“而当陆虚与云飘摇杀进这座神秘空间之内时,我便在此山谷之中。”白莲缓缓低下头,颈椎处发出干涩的响声,仿佛随时可能掉落下来,说道:“我在幽冥界生活很多年,也在修真界修行多年,自然有很多旧识,就在那天……所有我认识的这些人都死了。”
“而我潜伏进幽冥界,目的就是为了报仇,那些人死在我的面前,我本应该高兴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悦不起来。看着那些熟悉的脸颊被切割成两半,那些曾经在我膝上蹦蹦跳跳的孩子被切割成两半,看着鲜血从殿里蔓延出去,把黄泉洞府下半段全部染红,然后流下石阶,最终顺着你们应该看到的那些石粱缓缓滴入漆黑的深渊之中,我忽然发现自己很难过。”
杨昭眉头微皱,说道:“够了。『雅*文*言*情*首*发』”
白莲慈悲看着他,缓缓摇头说道:“这不是陆虚与云飘摇所造的杀业,我回忆那些画面,也不是指责他,我只是想弄明白,究竟什么是魔,毕竟这些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滥杀无辜的南疆魔道与幽冥界之人是魔,还是杀人如狂的那两人是魔?我因为忧心陆虚入魔,从而让他大造杀孽,会不会反而让他入魔?还是说我这个暗中在幕后布置一切的阴谋家才是真正的魔?看着满地鲜血,我开始问自己些问题。”
白莲的声音渐渐变得疑惑起来,这种疑惑是站在小须弥山看佛祖时的疑惑,是站在废墟之中感慨历史沧桑的疑惑,是对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疑惑。
“正道魔道究竟该如何区分究竟什么才是真理……”
“如果靠理念道德来分,幽冥界中人与南疆魔道滥杀无辜便是魔,那么漫漫修行道上谁不杀人?佛祖言众生平等,若我们杀人便是入魔,那么屠夫杀猪呢?你我儿时在路上拾石块砸死野狗呢?我们啃猪蹄啃的满手是油,津津有味扯着那些韧劲十足的筋条,可曾想过这是猪的肉身?是不是我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入了魔?”
“如果靠出身来分,传说中的幽冥血海之主在远古时期,还是道门鸿钧老祖的弟子,而史载魔界之主的无天魔祖道德崇高性情慈悲妙境通明,在中古之前还是我佛门之人,甚至还是我西方如来的大弟子,哪里还有先天邪恶之处?甚至魔道与幽冥界还有佛门,本身就是道门一脉,然而为何幽冥界与魔道就变成了了魔?”
白莲怔了怔神,轻声说道:“当进入这座空间的人都被杀死之后,血流成河,那日之后我自此赎罪已有数千年,这个问题便想了数千年。”
杨昭和小白沉默思考着这位可以称得上是一代宗师的话语,各有所思。
白莲却是又抬起头来,毫不犹豫说道:“或许我说的话差上了几分,魔道之所以为魔与理念道德无关,也与出身流脉无关,而是功法本身便是邪。”
“当盘古开辟天地之后,鸿钧老祖讲到于世间,如此世间万物方能生长,天地之间才有流转之气息。然而魔宗妖孽所修功法强夺自然之气,妄纳天地于体内,等若窍盗天地之光辉,若任由这些妖孽强盛,人人皆是走火入魔,又怎能何以言道之?这等功法,颠倒天地,本就是为大不敬,故而为魔。”
白莲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坚定而清醒,事涉道魔之分,他似乎也变得非常强硬起来,沉声说道:“道魔之别不在理念不在脉流,只在存世毁世之差,有若黑与白光与暗,又怎能相容?”
杨昭听着这清脆若铁筝的声音驱散了心头上那抹疑惑,他轻轻点头,心想此言甚是,所谓道魔,分割便在于对这世界究竟存着善意还是恶念。
是以他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无论道门、还是佛宗修行者们,提及魔道便视之如仇誓不两立,决然地令人心悸,今日白莲的这番话终于让他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魔道功法以快速吸纳天地灵气为己所用,境界越高深者所但却反而吸收慢了,而道门与佛宗之功法却是循序渐进,很少有走火入魔之势。
他终于发现,魔道被正道敌视,原来是修行功法的问题。
世间所有的修行者比如杨昭这样,在漫漫修远的修道路上都曾经对世界对道魔之别产生过怀疑思考甚至反省,但与别的修行者不同,杨昭不是被世间固有看法限制从而渐渐不再思考这些问题让对魔的厌恶变成本能里的一部分,而是不断增涨自己对世界的认识,从中学习分析最终得出自己的看法。
这种经过思考的所得,比些庸碌的修行者心中理念要坚定千万倍,所以即便杨昭觉得白莲的观点很对,但他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肯低头,因为他认为这就是真理。
他的观点毫不虚伪,亦不矫饰,不与人讲机缘道因果说杀戮只讲利益,讲道魔两道统对自己究竟会带来利益还是伤害,因为简单所以肯定所以极难被驳倒,但他又怎能轻易在他人面前阐述自己的观点呢?
然而白莲毕竟是一代大师,他仿佛看清了杨昭的观点,只用了很简单的一段话,便让杨昭那看似坚不可破的观点顿时有些松懈起来。
“先前说过,我曾经在幽冥界中生活过一段时间,也在南疆魔道呆过,我想对魔宗的了解这世间应该不会有谁比我更深。”白莲神情温和的看着杨昭与小白,说道:“我当初的想法与你一样,然而当我见过魔道中人修行,见过他们出生死亡,见过他们与天地大道的关系后,这种想法渐渐转变,因为当年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都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正道中人与魔道中人都一样,即便有的人会得到长生,但很多人终究是会死,为了自己的利益从而出卖自身,其实这样的人才是魔。”
白莲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了解这一点,我便明白,其实道魔只不过是在一念之间,心中有正气,你自然就是正道,而心中有邪魔,自然就会被称为魔道,而同是生在人世间,,修行呼吸吐呐,最终肉身成灰,气息散尽,又或许能够飞升仙界,或许行走的道路不同,但起始和终点却在同样的地方,那么你能告诉我,魔道和正道甚至是佛门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杨昭微怔,回答不出来,他也觉得白莲的这番话很有道理,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却寻找不到问题之所在,只得摇了摇头道:“是修行观点的区别吗?”
白莲点了点头看着杨昭平静的说道:“或许便是如此,因为我也看不清这些因果的本质,身在劫中,又哪里能看的清楚。”
说完这句话后,他缓缓的将白莲花瓣的手势放了下来,黑发无力地自肩上倾泻而下,身影显得有些落寞,道佛魔本就殊途同归,谁又能指责谁,他的心情此时非常不安甚至还有些隐隐恐惧,用恰悯慈悲的目光看着杨昭和小白,轻轻叹息一声,然而艰难举起自己的右手伸向空中,指间白莲又再次盛开。
杨昭和小白不解的望去,两人同时感受到白莲那洁白的指尖所放出来的神圣而又有些鬼魅的气息。
“当年隔世我自赎罪数千年,而后当陆虚终于踏上了那魔道的彼岸之时,我才发现,原来还有这种修行方法,那便是魔道佛,三法相融合之时,便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变化,或许这便是那传说中最无上的道法,有妙境生出之后,因为道法与魔道之功本就难以相容,而又配合着佛宗的理念,自是阴阳相合。”
“而当这三种功法相遇之时,到底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只可惜我只练就了佛魔之法。”
白莲静静看着缭绕在自己手指间的佛光与鬼魅的幽影,平静说道:“那或许便是真正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