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信担忧道:“大汗,也先太师带走了瓦刺的全部兵力,还有阿刺知院,居然也配合也先袭击大同方面,切断明军后路……”
这话正戳中脱脱不花王的痛处。也先实力雄厚,兵力庞大,他虽是名义上的大元共主,却处处受也先掣肘,还时不时要看也先的脸色。
甚至……他这个大元共主的位置,也是也先赏赐给他的。
脱脱不花面色阴沉,他不甘心……不甘心沦为也先操纵的傀儡。
……
大明边境。
亲征大军到达此大同后,经过数日的漫长等待,始终不见瓦刺军的踪迹。
反常则妖,必有怪异。
不时骚扰大明边境线的瓦刺军,此时突然销声匿迹……而沿着大同一线继续前行,很快就要深入漠北腹地。
那里,是瓦刺军的老巢。
心急的朱祁镇也不得不去考量,也先是真的畏惧大明国威而隐匿,又或者……是一招请君入瓮。
后勤庞大的消耗、极度低落的士气、钦天监天象之说、盘旋在大同的瓦刺军不见踪影使得战场态势极不明朗……
朱祁镇决定,班师回京。
八月初十,亲征大军自大同返回北京。
朱祁镇其实并不甘心自己亲征瓦刺军的这一战,以空手而归告终。
他的先祖征战边境元朝余孽,多次驱除鞑靼、瓦刺、兀良哈,使其臣服。
从不曾有过败绩!
而他,是被众人裹挟、被情势裹挟,不得不做出撤返的决定。
自下令班师回京,朱祁镇的脸上便没有一丝笑意,只有王振来时才会佯装高兴,收起失落和不甘。
王振陪着朱祁镇从稚童小儿到称帝十四载,几乎日夜形影不离,感情笃厚。无论他权柄几何,最在意的,始终是皇帝开心与否。
朱祁镇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一样平静,王振再清楚不过。八月十三日,在返回北京的途中,谍报探知瓦刺军欲袭击亲征大军后裔。
兵部尚书邝壄等人,力谏朱祁镇快速拔兵至居庸关一线。
此时的朱祁镇和王振兴奋异常!
朱祁镇以为,潜伏至深的猎物,终于要被猎人射杀收入囊中!
也先所率的瓦刺军就是猎物,而他朱祁镇和二十万亲征军,就是持弓以待的猎人!
他终可以不负先祖和百姓,带着胜利回京!
此时的朱祁镇,并没有因潜伏的猎物突然出现而失去理智,相反,报着明军无往不胜从未有过败绩的信念,派遣恭顺侯吴克忠,带一万五千京营士兵,作为后军与先也作战。
当夜,恭顺侯所率后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入朱祁镇耳朵里。
朱祁镇心中,没有对于瓦刺军强大战斗力的畏怯,反而更多了些许期待和愤怒。
紧跟着,朱祁镇再遣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军五万人,绕后狙击先也瓦刺军。
亲征大军行至土木堡时,成国公朱勇所率五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再度传来。
朱祁镇的断后部队被连番吃掉,折损军士将近七万余人!
十三余万亲征大军,在朱祁镇的统帅下,准备在土木堡决一死战。
夕阳余晖绚丽斑斓,边关风沙大,一张口飞进满嘴黄沙。
十三万军士正在土木堡快速驻扎,站在城堡之上身穿锁子金甲,手持望远筒抵在右眼处,左眼紧闭着的,正是大明皇帝朱祁镇。
趁着王振换班休憩的空档,邝壄及三五老臣,偷偷溜上了城墙。
“臣兵部尚书邝壄参见圣上!”
“臣户部尚书王佐参见圣上!”
“……”
朱祁镇闻声朝身后瞧了瞧,遍寻不到王振,带着狐疑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锦衣校尉袁彬。
袁彬道:“回皇上,翁父数日彻夜不休,现下趁大军驻扎之机,说是去眯半个时辰再回来伺候。”
“翁父特地嘱咐过,不敢打扰皇上。若是皇上问起,便如实禀告。”
朱祁镇点点头未说什么,接着拿起望远筒瞭望大同一线。
突然间,朱祁镇似又是想起什么,快速收了望远筒递给一旁的太监,走到邝壄和王佐中间,朝两位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伸出手。
“朕心中想着战事,却将诸位爱卿给忘了。”朱祁镇面带笑意,语气诚恳,眼睛中带着愧疚一一扫向所有臣子。
便是华北的风沙、干燥的空气、连日的行军、数次战事挫败,都不曾在这位华贵帝王身上,沁染一丝风霜和气馁。
朱祁镇居高望下,看向他们的神情举止却是那样恳切亲和。
邝壄心中是宽慰的,宽慰于他们的皇帝依旧是位和蔼爱民敬臣的皇帝,只不过是被王振暂时蒙蔽罢了。
邝壄等人站起身,微微躬身看向朱祁镇领口龙纹,道:“臣等有事启奏。”
朱祁镇先是一怔,接着神情若有所思,开口道:“但说无妨。”
“皇上,也先部队连番吃掉我军后裔,折损兵员近三成,臣以为,当立即退居居庸关一线。”
朱祁镇看向邝壄,道:“邝卿,朕常听闻有人议论先生擅断专权,你特地挑先生不在的时候来见朕,是否以为,先生并未将诸卿退居居庸关的建议如实奏禀?”
朱祁镇扫视场中诸人,转过身从太监手中接过望远筒,看向远处目力所不能及的连绵群山:“是朕认为,此时不宜退,当战。”
邝壄道:“即便要战,也当退居宣府。宣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宣府镇粮草军需充足,利于我军持久作战。”
“邝卿可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朱祁镇并未气恼,徐徐道来自己的作战部署。
户部尚书王佐道:“皇上,土木堡地处平原山丘,一旦被瓦刺军包围,则有水源尽绝之危机!”
邝壄道:“皇上,至衰境而后重生,皆因无转圜之机而人心齐力。可如今连连战败,将士连番折损,士气已至冰点,只要尽快退居宣府便有一战之力。既有后路,何至于将自己困入死地?”
朱祁镇神色黯然不过一瞬,转身时便只有威严与决绝。
“大明的皇帝,宁可战死,绝不后退!”
“邝卿可曾想过,朕身为大明皇帝,天下百姓的君父,若不能以为表率抵御胡人侵袭,反而且战且退只求自保,是何等耻辱?!”
“岂非叫百姓惶惶心寒,胡人气焰更甚?!”
“朕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朱祁镇扫向诸人,抬手缓缓一挥:“朕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