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s省的地图上,513国道穿过阡原县城时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向西直通碾儿山区。汽车一出阡原县城,王凡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国道两边虽然丘陵起伏,阡陌纵横,但并不妨碍他纵目远望。视线所及之处,远处的碾儿山如一幅水墨山水画,展现在眼前。远远地看起来,颇有些群山起伏,山峦叠嶂的韵味。王凡的视线随着车头的晃动扫视了一会远处的山景,最后将双眼凝眸在了前方高耸入云的回龙顶处,若有所思。
包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显得悠然自得,他清楚,按照眼下的车速,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山庄了。
王凡却没有包司机那样平和的心境,他漠然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欲来欲近的碾儿山,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远处的回龙顶仿佛变成了一把重若千钧的利剑,直插入他的胸口,稳稳地嵌在他的心头,让他心头凝重的同时,也有一种强烈的刺痛感,这种感觉让他的心脏倍感压力,他甚至莫名地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不适的感觉迫使他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临行前妻子的一番话又回响在耳边,让他此时的心情郁闷而纠结,“你是怎么混的,到现在四十挂零的人了,混得工资都没得拿了,我看你也离下岗不远了,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去什么狗屁山庄,现在怎么样,应验了吧,你也不看一看你是不是那块料。现在厂里的形势,人人自危,你倒好,听盛章仁的话去接一块烫手的山芋,现在他被双规了,我看你也离坐牢不远了。我不管,你要赶紧想办法,家里这一曰三餐费用,还有女儿正在上初中,每天的开销一分也不能少,你要想办法赚回来。”
“想办法?”王凡将这三个字重重地在脑海里转了转,而后侧换了一个坐姿,靠在了椅背上,眯上了眼睛。“现在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在内心里叫了一声苦,又想起了昨天借款时曹庆的话。
“我刚才已经请示过严厂长了,严厂长吩咐暂时停止山庄上的一切业务,留两个人在山庄守门就行了,这两个人的工资今后就由三产办开支,你明天上山去将这事安排好就下山来。至于人员的留用方面嘛,依我看靳师傅肯定是要留的,其它人你就征求一下靳师傅的意见,该裁的裁,同他们谈好话就将他们的工资结清,不要留隐患。”
“那我以后的工作怎么安排?”听完曹庆的话,王凡几乎想都没有想就问道。此刻他的心情很矛盾,既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又有一种害怕失去工作的迷惘。毕竟厂里的形势现在很明朗,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看得出来,裁人是迟早的事情,何况现在王凡已经切实认识到,他上山去工作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用以前他手下维修工人的话来说,他是做钳工的人领了电工的活,不称职事小,弄不好把命都得搭上。王凡现在想起这件事情就头痛,可谓肠子都悔青了。他后悔当初为了盛章仁的一已私欲,竟然丢弃了九车间主任的职务,到山上工作。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真是昏了头,客观地说,以他的能力,能在厂里混到主任位置就已经很不错了,可是王凡却并不知足。人们常说要知足常乐,这个道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也常将它拿在口边说,可是想真正达到这四个字所提的境界,却并非易事。尤其是人在过得顺风顺水的时候,很容易地就会忽视这四个字对人们的警醒,欲望会在不知不觉中膨胀。自从拜在盛章仁门下后,王凡是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将盛章仁哄得团团转。当然盛章仁在高兴之余,也给了王凡不少好处,九车间主任的位置,就是一次等价交换的结果。之后就成了盛章仁身边的核心力量,在厂里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时的王凡,本来还算头脑清醒,认定了会在九车间主任的位置上干一辈子,临了能以中层干部的身份退休,也算不枉活一生。没想到前不久的一次人事变动,却将王凡的欲望拌动了。三产办的副总老赵头退休后,快半年时间了,也不知一时疏忽还是有意为之,厂里竟然一直没有安排人。这无疑是将一块巨大的馅饼放在了王凡等人的鼻子底下,让他闻得到香,看得见色,却吃不到口。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而不动心,这肯定不是王凡的姓格。为了吃到这块肥美的馅饼,王凡急得抓耳挠腮,半年多来,一直想在盛章仁面前表现,却苦于没有机会。那次偶尔上山庄玩,看到田晓雪后,他忽然灵机一动。对于好色成癖的盛章仁来说,这个小丫头不也是一块肥美的馅饼吗。这种天赐良机他岂能放过,当天王凡就趁和盛章仁单独相处的时候,对盛章仁进行了试探。没想到盛章仁听后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头说:“行,看来我身边就你小子会来事,我看这小丫头第一眼,就感觉在哪里见过,不亚于仙女下凡,美啊!你老哥我可是阅女无数,看到这小丫头之后,才发觉前面那么多年都是白活了啊,哈哈、哈哈”
盛章仁这几声干笑无异于为王凡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他顿时觉得这是一个觊觎三产办副总位置的好机会,只要帮盛章仁达成心愿,后面的事情就好说了。心中有了这个想法,王凡就开始行动起来。他甚至为此制定了一份计划书。当他几易其稿,觉得整个计划无懈可击时,他决定实施。这时他才发现面临一个最大的难题,假如他要实施这一计划,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必须在山庄上管理。王凡的心理再龌龊他也清楚,这种事情做得越隐秘越好,绝不能有第二个人参与,只能亲历亲为。想到这里,王凡心里有些犹豫了,因为要想实现这一前提,他就必须放弃九车间主任的位置,到山庄上去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经理。这样做对王凡来说是有一定风险姓的,自己平时能吃几碗干饭,王凡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他如果上山去事情办不好,弄不好会两头失塌。但是一想到三产办副总的位置,王凡心中所有的警惕都丧失殆尽。“只要在山庄上做得好,一个车间主任又算得了什么呢,到时候想下想上,还不是盛章仁一句话的事。为了远大的计划,大丈夫必须有卧薪尝胆的精神。”王凡开始这样想。有一两天,他心中忽然闪出“曲线救国”四个字,这一发现让他心潮澎湃。他觉得到山庄上去是命运给予的使命,是一个空前绝后的构想,为了这个使命,他必须义无反顾。刚到山庄上班的一段时间里,王凡也曾为自己能想出这样的妙计而沾沾自喜,他甚至已经能看到三产办副总的位置在向他招手,他随时都可以将之收入囊中。哪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一场火灾改变了一切,让王凡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彻骨之痛。
眼下厂里的形势很是微妙,一股暗流正在涌动,敏感的王凡嗅到了一点权力斗争的味道,但是他却被排除在这无数男人为之心醉神迷的战场之外。王凡开始有些心慌了,他深知在一场变革中,大潮到来的时候,往往是泥沙俱下的,若他这个时候没有一个稳定的根基,很有可能被潮流卷到下游。说简单一点,对于王凡来说,现在这关键时候不在岗,可能就永远上不了岗了。因而王凡现在最急于知道的是厂里对他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这个下一步再说吧,目前还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我们回头研究研究再通知你。”
“研究研究,”听到这里王凡差点没跳起来,这两个字是他以前敷衍员工用的,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别人用到他的头上。在官场打拼这么多年,王凡对研究这两个字的莫测高深是深有体会,这两字里面的学问真是太大了,于公,可说是研究,按正常的工作程序,有些问题也确实需要研究,可是研究的结果却是大相径庭,有的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而有的事情可能研究一辈子也没有下文。于私,可听成烟酒,因为研究的谐音可听成烟酒,一些办事精明的人一听到领导说出这两个字,马上会联想到烟酒,深知里面暗藏玄机。曹庆说出这两个字是不是别有深意呢,王凡吃不透,也无从打听,毕竟他和曹庆不是一路人,若是盛章仁,王凡还是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的。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王凡也不敢造次,只好窝着一肚子的火上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