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都站在庭院里,三五一群地等着,左右望向四周的回廊,却不见宫里来的十名媵女。绿环安慰紫宁,说道:“宁儿,你不要想太多,你去后院子住,我陪你一起去。”
紫宁不由得感激,却又不想拖累绿环。香桂见她们这样,眼珠一转,逗趣说道:“宫里的媵女这样神秘,半天不见个人影,莫非都是天仙,让咱们看一眼怕会化了?”蔓珠听她说得有趣,掩上嘴笑起来,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有了神采。
紫宁登时将刚才的不悦抛到脑后,抬手一搂香桂的肩膀,忍不住笑道:“你多说几句笑话,逗咱们开一开心,你看看蔓珠,脸上笑容都多些了。”
香桂卷起衣袖子,抬手捏一捏蔓珠的脸,笑道:“这样标致的模样,笑起来更惹人疼……”正说笑着,突然听见屋内一声怒喝,“大胆!”蔓珠唬了一跳,惶恐地转头看去。
两个婆子一掀门帘子,将呜声哭啼的银蝉推出门来,怒气冲天地说道:“这一个竟是邋渣的脏东西!”众女都惊愕看银蝉,见她脸色憋得通红,紧紧咬着嘴唇,早已哭得满脸泪痕,却是一声不吭。
荔姑端坐榻椅上,手里用力捏着茶盏,沉默了半晌,转头对祝嬷嬷说道:“这怕是误会了,嬷嬷……”
还没说完话,祝嬷嬷不客气地打断,冷声说道:“看她一副妖妖调调的样子,荔姑还敢说误会。这是王府的家事,老身不便插手,但总该让王爷和长公主知道。老身明早回宫,跟皇后娘娘禀明此事,至于这丫头,拖出去打死也好,发卖了配人也好,总要办妥当些,给苏大人一个交代!”
荔姑脸上的肌肉抽搐两下,面色难看如土灰,踌躇了片刻,讪讪说道:“既是如此,就全凭嬷嬷做主吧。”
祝嬷嬷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拉得更细密,瞅着荔姑似笑非笑道:“王府的事情,老身能做什么主?交给长公主倒好,再选一个像样的补过来,兴许能挽回一些颜面。”
说着衣袖向上一抬,两个婆子随即出来,各端一个簸箕,给媵女们分发香片,祝嬷嬷将半盏花叶茶水一饮而尽,叮嘱道:“这是熏洗身子用的,你们这几日洗得香香的,莫要沾染油腻汗馊味,让苏大人嫌弃了。”转头嘱咐身边的一个老婆子,“去把宫里的姑娘们唤出来吧!”
老婆子答应了,另外两人将哭泣不止的银蝉硬拖下去。荔姑百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先将她关进柴房去,待明儿空闲了,再慢慢审她。”
王府的媵女个个面上无光,都替银蝉羞臊。香桂“嗤”一声道:“刚刚她嘲笑紫宁住后院子,这会子她自己被贬进柴房,倒成哑巴了。”银蝉咬牙怒视紫宁,心中的恨意更浓。
唐府众女出了一口恶气,各自暗暗得意,脸上露出傲然不屑的神色。诗桃双肩一抖,眉梢上挑,显然十分解恨,低声说道:“说我们是糟烂货色,她才是这院子里的烂货!”银蝉远远听见,脸色顿时煞白,头一低便被婆子拖走。
紫宁斜眼一瞄,见荔姑给庆嬷嬷使眼色,两人脸上神情复杂。心中暗暗讶异,莫非这银蝉有什么隐情,显然荔姑和庆嬷嬷知道此事,若不是祝嬷嬷要验身,她们一定帮银蝉掩饰,浑水摸鱼就糊弄过去了。
怎么一回事?紫宁猜不透荔姑的算计,荔姑既然偏宠银蝉,为何极力推选她做媵女?
婆子分完了香片,宫里的十个媵女整齐列队,从侧厅里走出来,全是一样的宫娥装束。站立庭院中间,每人双手合进衣袖中,正容肃穆,不苟言笑。
绿环见她们打扮保守,站着一动不动,顿时心觉好奇,偷问紫宁道:“宁儿你看,她们衣裳首饰全是一样颜色款式,这一打眼过去,倒像十个一模一样的同胞姊妹。”
香桂双手轻合,用衣袖掩住嘴角,悄声说道:“这是一群木雕人吗?以后跟木雕一起,当真无趣。”
蔓珠转头说道:“想必宫里规矩多,嬷嬷们调教出来的,咱们以后也要这样吧。”香桂听她一说,不以为然,撇一撇嘴说道:“规矩是规矩,谁要当木雕人,以后再怎么调教,也不能跟她们一样。”
宫里的媵女们听见议论,却目不斜视,也不说话,脸上没有一点喜怒哀乐的表情,直挺挺站着听嬷嬷吩咐。
见人数齐了,祝嬷嬷一双老眼环顾过去,说道:“既进了东苑,便是苏大人的媵女。往日有掐尖的心性,从此也要消停些,甭管你们是哪一府来的,住进这东苑里,存心闹事的,一个也不轻饶!”
众女应声答应,荔姑也转过头,连声应道:“嬷嬷放心,定会严管着她们,教她们学规矩。”
祝嬷嬷点一点头,脸上微笑道:“只要荔姑时刻牢记苏大人的身份,这第一士族的门风,万万不能让媵女给弄坏了!皇后娘娘特意叮嘱,规矩要教得严些。苏大人眼中揉不得一丝细灰,若是媵女惹出事端,恐怕会拖累荔姑。”
荔姑眼中的惊惧之色一晃而过,随即抬手抚一下鬓边发丝,说道:“多谢嬷嬷提点,这规矩倒要严些才好。”
众女听见两人对话,心中都起了惧意,第一士族的派头也大,连皇后娘娘都亲自插手此事,苏大人的身份地位由此可见。
荔姑又命东苑伺候的丫鬟婆子来院中,按册挨个喊了名字,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洗衣劈柴,那几人烧水煮饭,你们去廊上伺候鸟笼水鸭子……”分派完毕,让媵女们认清丫鬟的打扮,媵女跟丫鬟奴婢身份不同,各有尊卑等级,不可逾越了名位。
奴婢们排成两队离开,各自去忙分派的事情。媵女们这时才知晓,丫鬟婆子去后院干活,不来庭院伺候。苏大人贴身的衣食用度,都由媵女亲自照管。
只听祝嬷嬷说道:“各位姑娘听仔细了,日后苏大人吃饭穿衣,不能有一丝错漏。你们都是媵女,要把大人伺候得妥妥当当。”
荔姑向前欠一欠身,解释说道:“大晋国的士族中,能贴身伺候的,至少有侍妾如妾的名分。但苏大人此次来京,并未携带家眷,因而你们运气好,能近苏大人的身。”
没机会开口的庆嬷嬷转头一看,见祝嬷嬷面带笑容,脸色转好一些,便趁热打铁道:“宫里的嬷嬷亲自过来,这可是不小的恩典。”转身瞧向媵女们,“既是贴身伺候,便有得宠的机会,谁被苏大人看中,升为陪媵和良姬,将来也有好命,熬到侍妾的品位,那是一辈子的造化。”
众女互相看一看,随即暗中叹气,苏大人是白头老翁,谁还想去争宠,即便争到了,这样的恩宠又能维持几年?
紫宁心里却琢磨另一件事,士族男子当真像史书说的,个个酒囊饭袋,绣花枕头,见了马匹以为是老虎,连吃饭都要丫鬟一勺勺喂?
这时听香桂低声骂道:“几十个人围着一个老家伙忙活,挨千刀的,他自己不烦躁吗!”
绿环在一旁不解道:“苏大人既是那样的岁数,为何给他选媵女?他的年纪,可以当我爷爷了!”
香桂连忙接话:“谁说不是,偏偏选年轻貌美的。这苏大人一把年纪,不好好养身,弄一些美貌姑娘来,不是老色鬼是什么?”
紫宁低声说道:“这些府上巴结苏大人,送媵女做贺礼,说不定有别的目的。依我看,三府也没安好心,表面奉承苏大人,骨子里恨不得让老头见阎王,所以选这些美色给他。”隐约察觉三府送媵女的意图暧昧,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谁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