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山里,虽寒邪侵袭,但崖柏飘香,少年心热。
谭黎看着眼前坚毅诚挚的顾辞,心中仿佛照进了一道光。
他想,也许就在此刻,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往后多年,路在何方······
报仇并不急于一时,西凉的事刚有了一些眉目,当下要做的是了解这个二王爷琨柯。
顾辞知道康宁城中有不少西凉的商贩,以前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如今可不同了。
他命谭黎逐一去调查,若是正经商贩,可寻机套些消息,若是西凉的细作,立即关押密审。
而他自己,则去军机营借阅琨柯的卷宗,以便研究此人。
顾辞这边诸事缠身,公务繁忙。
顾谈准备动身去奉元时,本想亲自与他说一声,好叫他放心,却也没见着他人,只能遣了宫人传话。
康宁到奉元,快马急行军三日便达,算上在奉元停留的日子,顾谈最多不过半月便能回来。
可敬媛还是左右不放心,叮嘱了千遍万遍“不可轻信他人”“万事冷静谨慎”之类的话。
此次奉元之行,敬媛看的极重,若不是自己在康宁另有要事,定是要陪着顾谈去的。
奉元之劫,事隔两月,刘柄等朝廷的这笔钱等了太久。
好在顾辞临行前给他想了个办法,他才得以用府衙为数不多的银子撑过了这两个月。
如今,顾谈携六十万两白银而来。他也总算对死去的衙役们有个交待了。
刘柄得知这钱是顾谈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四处募捐而来的,不禁对这位世人口中养尊处优,不理朝政的丽轩王刮目相看。
顾谈倒是个耿直,真挚之人。对这慰银的来历也毫不隐瞒,直言若不是二弟顾辞在朝堂上与众臣据理力争,恐怕连募捐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刘柄心上不觉沉重起来。他知道这是多么难的事情,也能猜到二公子顶了多大的压力。
不过,好在他最终还是做到了,答应自己,答应奉元的救济,最终还是送来了。
六十万两白银交到刘柄手中后,府衙的修缮和重建总算可以开始了。
按实际情况,伤亡衙役官员的抚恤,刘柄也尽量多的发放下去。顾谈带的一千兵马,分成数队,日夜轮班在奉元城中巡视,纠察整治乱象。
奉元臣民百年来也没见过如此大阵仗的管制,纷纷缩了那生事的脑袋。
顾谈于奉元坐镇,虽不清闲,倒也没什么扰心的。
顾辞可就不一样了,去了趟军机营,竟碰见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步履轻盈身姿矫健,让他不禁觉得似曾相识。
正当他认真回想时,无意瞥见军机营入营登记录上“王佐”二字。
羽林郎将王佐。
顾辞想起那夜潜进西川王府奉命带走光顶符的便是此人。然而不止,这个身影,他在康宁城外也见过。
顾辞心中陡然大惊,虽然猜到父皇可能会对禾时不利,但事情真正发生在眼前时,他仍觉难以置信。
从军机营回宫的途中,他一直垂目深思。父皇既已出手,禾时还有活路吗?
事情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吗?
他第一次有了迫在眉睫之感,也或许是因内心深处已经选择了在这件事上与自己的父皇对立,他亦第一次有了紧张不安的情绪。
“公子你回来啦!”
雅章宫内,顾辞忧虑缠心,未听见尔顺的声音。
尔顺有些茫然,跟上去偷偷瞄了眼他家公子的神色,又自顾自的汇报起来:“这几日芳华殿都无异常,郡主从未出过门,但丽轩王妃却经常去探望。”
“丽轩王妃?”
说到芳华殿,顾辞才回了神,想起肩上披风还未褪下,又自桌案边倒回了几步。
尔顺赶忙过去接下披风,顾辞想了想自念道:“许是大哥这几日不在府中,王妃觉得无趣吧。”
尔顺点点头,见顾辞已打开卷宗查阅起来,想是暂时无事,便退下了。
芳华殿中,自那日谭敬媛去过后,禾时夜里便常常睡不着。
有时躺在床上,眼前一幕幕的浮现在临芜和西川的日子,有时在案前坐一整夜,只盯着个小铃铛发呆。
可是一到白日里,又巴巴得翘首盼着敬媛来看她,给她说敬媛在康宁时的故事。
亦梨看着她这样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心里着急却没办法,偶尔禾时愿意跟她说说话的时候,她便在床边坐着,听她说着临芜和西川。
敬媛听亦梨说起这状况,也很是担忧,便常来芳华殿走动,陪她谈天。
“真是遗憾啊,郡主你没能早些与晏晏相识,我相信她一定会如你喜欢她那般喜欢你的。”
敬媛轻轻抚着禾时的手背,像以往对晏晏那样。
禾时眼中闪着泪花,可怜又倔强的望着敬媛:“一点都不遗憾,若我们从未相识多好!”
说着,已带哭腔,眼角又有泪珠滑落:“如此,她便可以永远在康宁城里,做她遗世独立的才女。”
看着这样的禾时,敬媛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佳人已逝,空留传说惹人垂泪,如郡主这般怀念她的,又何止郡主一人呢?”
晏晏的贴身婢女聘儿,从小跟晏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
晏晏去世之后,她比晏弗更加伤心,至今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晏晏一定放心不下她。”听闻聘儿与晏晏的关系后,禾时忧心道。
“是啊,那丫头从小跟着晏晏学习,也算知书达理,从不受下人的气,如今怕是没人护着她了吧!”
“我有什么能帮她的吗?”禾时一把抹去眼下的泪珠,问道。
她的热心倒让敬媛有些意外,确认过后,敬媛方给她出了个主意,说是不妨把聘儿调进宫里来,一来可以陪陪禾时,二来对她自己也是个照顾。
禾时十分惊喜,她恨不得聘儿马上能进宫,可又怕聘儿自己不愿意。
“我去帮郡主跑一趟,她若愿意自然好,若不愿也不强求。”
禾时激动地不知该怎么谢敬媛才好了,兴奋之际却又想到,往宫里调人需得皇后同意方可,但皇后那么讨厌自己,一定不会同意。
想来想去,此事还是只能求敬媛帮忙:“王妃娘娘,皇后那儿···”
瞧着禾时为难的模样,敬媛大概也猜到了,她温柔一笑,说道:“我既给你出了主意,自然是要帮到底了。”
“多谢王妃娘娘!”禾时高兴地谢个不停,还硬要送给敬媛一堆珠宝首饰,不要都不行。
不过好在敬媛尽心尽力的从中斡旋,晏府和长秋宫卖她的面子,都未过多干涉阻拦。
左右不过四五日,聘儿便要进宫了。
这一日,禾时比往常都要高兴,大早就跟着宫人们一同起了,忙里忙外的,又是给聘儿收拾单独的屋子,又是让小厨给她做好吃的糕点,还带着大伙儿把院里的枯枝杂草都认认真真地清理了一遍。
临了,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宫人们强调,不可把聘儿当丫头使唤。
终于,期待了一整日,到太阳将落山时,掌事嬷嬷总算是领着聘儿往芳华殿来了。
那时,聘儿还未换上宫装,只穿着件淡青色的裙衫,腰间松松的系着根彩绸,外头罩一件白色披篷。
秀发半落,颔首低眉,步态聘婷,动作张弛有度,当真有三四分晏晏的神韵。
禾时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只顾盯着聘儿,倒未听见掌事嬷嬷的说辞了。
待回过神来,亦梨已上前送走了嬷嬷,并按禾时事先准备的给了赏赐。
嬷嬷走后,一群人站在芳华殿前,谁也没开口说些什么,气氛恍然有些尴尬。
禾时不知该如何向聘儿表达自己的心情和请她进宫的意思,一时间语塞起来。
还是亦梨看出了她们家郡主的局促,热情的上前拉着聘儿:“聘儿姐姐快进来,咱们郡主知道你同意进宫,都开心一整天了呢!”
聘儿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和恭敬,甚至连基本的客气都没有。
被亦梨拉进殿内后,依然连头都不愿意抬,也不与众人相识,只淡淡从亦梨怀中缩回了胳膊,福身向禾时见了个不大真诚的礼。
她这般态度,不禁让禾时有些心虚,晏晏的死跟自己有那么多直接的关系,聘儿一定对自己心怀怨恨吧?
想到这些,禾时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旁的宫人已忍不住对这样心高气傲的聘儿指指点点,禾时只能让她们先退下。
“亦梨,上晚膳!”
吩咐下去后,待殿中只剩她二人,禾时方才开口道:“你不必拘谨,先坐吧!”
聘儿并未坐下,而是抬头正视禾时,极冷淡的说道:“聘儿既然来了宫中,便是下人,郡主您大可不用这般客气。”
她如此坚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倒真让禾时没了办法:“我···我不是让你进宫来伺候我的,我是怕···”
几番吞吞吐吐也没能表达了意思,禾时索性直言道:“我想替晏晏照顾你。”
听到“晏晏”二字,聘儿眼皮颤了颤:“郡主多虑了,聘儿不需要别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