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可没少教凤含玉练字。
——凤含玉不在宫里,甚至下落不明,却还是预先设计了重重陷阱,将她带入无间地狱。
——凤含玉诱导她杀了自己的孩子!
——她好不容易的,千盼万盼才得到的孩子,就这样被她误会和亲手杀掉了!
这天底下,以及在她的一生中,再也没有比这更残忍、更痛苦、更悲惨、更悔恨的事情了。
这天底下,大概也没有哪个女人能承受得住这种伤害与打击。
任她再如何的聪明高贵和有权有势,她的骨子里终究只是一个深爱着某个男人并疯狂的想与这个男人生孩子的女人而已——她首先是一个女人,然后才是一名贵妃。
所以,她崩溃了,彻底坏掉了,陷入再也无法摆脱的心魔之中。
现在,她一心一意想的,只是复仇,直到将所有的敌人和仇人毁灭殆尽。
只有她实现了这个目标,她才有可能回到原本的轨道中。
她是如何怀孕的,她以后到底还能不能再怀孕,她的病情还能不能治好,如何重夺皇上的宠爱,等等问题,已经不在坏掉的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漫漫长夜,在她压抑的痛苦与仇恨中过去了。
第二天,天刚大亮,姬夫人就出现在卧室门口,嘴里唤着“莲儿,莲儿你怎么了”,并快步往床边奔去。
姬莲已经起身,正直直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给她梳头。
听到母亲的叫唤,姬莲微微侧脸,微笑,声音异常平静:“母亲,你来了。”
姬夫人看到她的模样,惊得瞬间止步,双目圆睁,双手掩在嘴上,无法置信的看着她。
这个苍白,消瘦,眼角有了明显的细纹,发间也明显掺夹了不少白发的女子,就是她的宝贝女儿?
短短数天不见,女儿怎么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十岁不止?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女儿变成这样?
姬莲却不知道自己变老了,因为,她的眼睛因为哭得太厉害,这几天都在敷药,看得不是很清楚,从铜镜里根本看不到眼角的细纹和部分发根的灰白。
姬夫人拿手掩唇,强忍着心疼和震惊,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落下泪来:“莲儿,你告诉娘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病成这样?”
姬莲微笑:“我告诉你,你会替我报仇吗?”
“报仇”这两个字令姬夫人的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她低声道:“仇是要报,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儿,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要养好身体,报仇的事情以后再说啊。”
“母亲说得对。”姬莲微笑,用指尖挑起艳红的口脂,抹在发干的唇瓣上,“这种事以后再说。”
呵呵呵,她就知道母亲不会帮她报仇。
她已经不指望母亲了。
也不再指望任何人了。
她对着镜子,细细描绘自己的容颜,没有看向母亲,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她觉得她与母亲,与别的任何人,都已经无话可说了。
姬夫人并没有怪女儿不怎么搭理自己,女儿病得这么重,她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女儿呢?
“莲儿……”她犹豫了一下,几乎就要脱口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但又觉得这会儿不是时候,于是说出的话便成,“看你瘦的,母亲给你煮你最爱吃的银耳莲子羹好不好?”
姬莲嫣然一笑:“好,有劳母亲了。”
姬夫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走出卧室。
因为姬莲久病,而且经常病发突然,仙霞宫有独立的小厨房,备有各种常用的药材和可以久置的食材,姬夫人走进小厨房,拉高袖子,亲自为女儿煮银耳莲子羹。
像她这样的贵妇人,平时自然是不用下厨的,也很少下厨,但出于对丈夫和女儿的关心,她偶尔也会亲自下厨做些简单美味的甜点,比如这道银耳莲子羹,她就做得极好,女儿在家时,每到夏秋时节,都要缠着她做。
她保养得极为净白柔细的双手,一颗颗的挑选最好的莲子,一瓣瓣的掰开银耳,用早晨采集的露水清洗干净后,再用露水煮开,煮熟,煮烂。
她盯着水,盯着火,没有离开灶台一步,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这是她给宝贝女儿做的,每一个环节都融有她的心意。
将近一个时辰后,她才煮好一锅晶莹剔透、熬得极稠极烂的羹,舀进大碗里,亲自端进女儿的卧室。
姬莲已经梳妆完毕,正斜倚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天空。
纵然她憔悴不堪和一夜现白头,但装扮过后的她,仍然极美。
就像病西子,再虚弱,也另有一种凄绝入骨之美。
“莲儿,来,尝尝娘熬的银耳莲子羹。”姬夫人放下托盘,走到窗边,拉起女儿的手,一齐坐下,而后拿起精致的瓷碗,妥了一碗莲子羹,亲自喂女儿。
“谢谢母亲。”姬莲的声音还透着久哭以后的沙哑,态度却是十分的从容优雅。
喝了两口后,她微笑:“母亲做的莲子羹,味道还是那么好呢,女儿最喜欢了。”
她的表现如此得体,笑容如此温柔,却完美得不真实,如画似雕,唯独不像活人。
姬夫人觉得女儿的态度跟上次相比,变化得也太大了,但她心疼女儿病重,也没有多想,只是欣慰的道:“喜欢的话就多喝一些,娘煮了好多呢。”
“嗯,好的。”姬莲乖乖的张嘴就喝。
喝了一碗后,她轻轻的舔了舔唇:“真好吃。”
姬夫人立刻开心的又给她妥了一碗:“来,再吃一碗。”
“母亲也吃。”姬莲不让母亲喂自己了,接过碗,慢慢的品尝起来。
姬夫人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后,吃了几口,便状若无意的道:“莲儿,马姑姑哪里去了,我怎么没看到她?”
其实,她已经收到了马姑姑和柳太医因为做了下流之事而被打死的消息,当场就惊得非同小可,只是她这两天有事,没能马上进宫问个究竟。
她相信马姑姑的为人,也知道柳太医没这个胆,再说了,两人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还有那等兴致?又怎么可能在贵妃的住处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她一直想问女儿,也非要问女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姬莲听到她提起马姑姑,眼里就不着痕迹的闪过厌恶和怒气,但口气还是很淡:“他们喝多了,做出不堪入目之事,秽乱宫闱,本宫就让人将她们给打死了。”
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就像打死的只是两个不名一文的奴才,令姬夫人又难受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