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湘月等的就是兰湘雪这个反应,当下连连摇头,作态要离开,但兰湘雪死死拉着她不让走,其他女孩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一起帮忙把兰湘月摁在椅子上,彼此间悄悄儿使了个眼色,心中都是打定待会儿拿这兰家大姑娘做笑话的主意,有了这么个人垫底,她们当中就算是不擅长做诗的,也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了,反正肯定要比这兰湘月强的。
这个结果萧怜月也是乐见其成,在她心中,不管兰湘月是借坡下驴羞惭而去,还是心生不忿自不量力的留下来作诗被人嘲笑,都是她喜闻乐见的结果。因也在兰湘月身旁坐下,微微一笑道:“姑娘不用怕,等下若有不明白的,我自会提点于你,其实作诗也很简单,无非是辞藻,韵律,平仄这些罢了,有时也用典故,那却是要多读书才行。”
兰湘月特别诚恳的谦虚了一番,连连说等一下要请萧姑娘好好指教,只听得女孩子们都翻起了白眼儿,暗道这兰家大姑娘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一滩烂泥,难怪她继母和妹妹都说她软弱,这何止是软弱?根本就是软的没了骨头啊。而萧怜月却是暗暗得意。
诗还没斗上,三个女人之间却是暗用心机斗了好几个回合,须臾间,丫头们上了茶果,陆家三姑娘请段明睿出题,段明睿哪肯占姑娘们的便宜?连忙又请姑娘们出题,于是陆家三姑娘四下里看了看,只见楼下有几十盆菊花,虽然深秋时节,有些凋零了,但大部分还是盛放之姿,因就笑道:“不如来咏菊花如何?”
段明睿点点头,也笑道:“好,便作菊花诗吧,恰好应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公子们自然也没有异议,这边姑娘们则都开始冥思苦想了。而兰湘月则十分茫然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显得特别无助,实则早就打好了主意,这会儿正在心中向各路文豪祈祷告罪呢:各位大家,小女子不幸穿越架空时代,今日被人欺辱,只能借各位大家的诗词扬眉吐气,你们在天有灵,原谅则个……
祷告了半天,忽然想起这可是架空的时代,各路诗词大家就算在天有灵,能在这个时代的天庭和阴间吗?其实也幸亏是架空时代,这种诗词也不用登记造册流传于世,要不然就这样做文学大盗,兰湘月还真觉着有点儿脸红。
众人一边作诗,实则也都悄悄看着她,见到她的模样,都是开心又放心,默默思量了一会儿,忽听陆三公子道:“半柱香时间到了,可有做好的?做好的先念来,让我的丫鬟绿玉誊抄,做不好的,抓紧这点可趁之机哦。”
话音落,便有几声轻笑。段明睿既是身负才子之名,又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自然要身先士卒,何况他才思敏捷,早在线香燃了三分之一时就已经做出来了,此时便当仁不让的先念出来,自是博得众人一片叫好声。
接着池铭也做出来,立意上比起段明睿稍有逊色,却也算是一首佳作,连段明睿都忍不住看了他几眼,这纨绔子的才情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陆三公子念完后,姑娘们也大部分都做了出来,接着人人争先恐后将自己作品念出,原本也可以写在纸上品评,只是女孩儿们此时自然要显示自己声音清脆动人,因此都先念一遍,由绿玉抄下来,接着再慢慢品评。
如此所有人都念了自己的诗,当中自然也有做的不好的,不过众人却也不在意,都把目光投注在兰湘月身上,只觉着自己无论做的有多不好,都有这人垫底,一点儿都不怕。
萧怜月早已念完了她的菊花诗,却也是难得的佳作,固然比不上段明睿,比起池铭却也不遑多让,女孩子中只有陆三姑娘的诗能与其比肩,其他人的作品落后可不是一星半点儿,那差距就连陆三姑娘身边的丫头都能听出来。
“不用怕,实在不成的地方,我帮你描补一二。”
萧怜月正是得意万分的时候,都说才貌双全,这于女子来说便是十分难得了。因此人们方常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其实根本就是狗屁,女子无才,如何红袖添香?不能红袖添香伴读书,丈夫又哪会把你放在眼中?
才貌双全已难得,然而像自己这般才貌皆出众者,又有几人?想到这得意处,目光忍不住便向屏风另一边看过去,虽然看不到那边的人,但想来段明睿和池铭陆三公子等这会儿大概也是在品评自己的诗作吧?陆三姑娘的诗固然也不错,可论容貌,她又差了自己何止一星半点?更不用说两人的风情,比起自己这颗成熟的石榴,那不过是颗青杏而已。
越想就越高兴,以至于连面上都忍不住稍微流露出些许得意之态,萧怜月甚至觉着以自己的才貌,委身于池铭实在有些委屈,她真正的归宿,就该是段明睿那样名动天下,令无数少女情不自禁的清贵少年才是,池铭当然也不错,可比起人家的权势地位,那就如同星芒之光与皓月之辉了,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的。
正是心中豪情万丈之时,就看见兰湘月似是冥思苦想的样子,她险些笑出声来,于是方说出那句话,表面上听是鼓励,然而其中的险恶用心,除了粗心的男人们,女孩子们又哪里不知,因都在一旁窃窃私语,眼睛瞟着兰湘月偷笑。
“都念完了?轮到我了吗?”
兰湘月左右看看,问了一句,下一刻,便听到女孩子们都娇笑道:“可不是?都念完了,就等着姐姐展才呢,快点儿,要再做不出来,真是要罚了。”
“好吧。”
兰湘月站起身,目光落在楼下的菊花上,心中也有些感慨,暗道菊花是四君子之一,都说菊花淡然不与百花争春,所以才有人淡如菊的说法。这些女孩儿们家中,哪个没有几盆菊花的?怎么就没有学到一点儿菊花的淡然宽容风度呢?
一面想着,周围女孩子们早又催促开来,兰湘雪笑着道:“姐姐快点儿吧,你就是再怎么看那菊花,它也不能替你做出诗来。”
心里叹了口气,兰湘月暗道这可是你们逼我的,因慢慢踱到栏边,眼望下面菊花,正寻思着用红楼梦里菊花诗的哪一首才应景?就见一阵风吹过,几片菊花瓣飘然而落,于是立刻灵机一动,展颜笑道:“有了,东园菊花白。”
女孩儿们都愣住了,实在是没回过神来:这是什么?诗吗?不是吧?没见过这么别开生面的诗啊,也太别开生面了吧?不会的不会的,再怎么没有才情,也不会做出这种蹩脚东西的,肯定不是诗,先别乐,显得倒像没知识不稳重似的。
女孩儿们正这样想着,便听兰湘月又正色念出第二句:“南园菊花赤。”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紧接着便听两道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却原来是陆三姑娘身边的丫头忍不住笑出声,接着叽叽喳喳的笑声便响成一片,兰湘雪抱着肚子道:“你们……你们别笑,听我姐姐第三句是什么,这……这不也很形象吗?难道东面的菊花不是白的?南面的菊花不是红的?哈哈哈……”却是得意之下,这二姑娘竟压根儿顾不上别的,完全不在乎别人看穿自己要让姐姐下不来台的险恶用心了。
只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去揣摩她们姐妹之间的不和,耳听得兰湘月又念出一句“西园菊花黄。北园菊花紫。”,众人更是笑得捧腹弯腰,陆三姑娘叫着丫头:“哎哟给我揉揉肚子。读了这么多年诗,也写过不少,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新奇有趣的,这……这诗简直能当笑话用了,哎哟快给我揉揉。哈哈哈……”
相比起女孩儿们的肆无忌惮,男人们就不好笑得这样明目张胆了,怎么说也可能是池铭将来的妻子,哄堂大笑岂不是让这朋友下不来台?只是想到池铭家世才情都不错,人也俊秀不输段明睿,所以几个真心待他的朋友难免为他抱不平。陆三公子便是其中一个,看着池铭小声埋怨道:“你是什么样人?将来难道就娶这样一个妻子回去?岂不是沦为茂城的笑柄?我看,还是找个机会和伯父说一说,退了这门婚事吧。”
“若退了婚事,她还怎么见人?”
却听池铭幽幽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屏风那一边,不但没有愤怒鄙视,反而全是担忧。陆三公子忍不住就升起了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怒火,咬牙道:“管她怎么见人?好歹也是个商家嫡女,竟然浅薄至此,如何配得上你?你又不是菩萨,难道因为她伤心,就要牺牲自己?”
“她……她其实还可以的。”池铭转过头看着好友,苦笑道:“我今生能得怜月,已经是邀天之幸,你总不能让人人都和怜月相比吧?兰家姑娘虽软弱了些,却是善良温柔。今日之事,细想也不怪她,她之前就说过自己不善此道,想要离席,都是她那个妹妹,存心要让她出丑,所以才定要和其他女孩子一起撺掇着把她留在这里,她心里定是害怕无依,又指望能做出什么样的诗来?”
“是吗?”
两人在这里小声交谈着,冷不防旁边的段明睿忽然出声,池铭与陆三公子看过去,只见他目光如水,注视着屏风另一端,见他们看过来,便悠悠笑道:“我总觉着,能说出‘丈夫负责赚钱养家,小妾负责貌美如花’的女子,应该不至于就这点儿水平,且稍安勿躁,听她最后怎么收尾。”
话音落,就听那边萧怜月也道:“好了好了,大家别笑了,好歹让兰姑娘把最后收尾说完,总不成再来几个园子吧?要是这样,都能作一首长诗了呢。”
她说完,自然又引起了一些笑声,池铭叹了口气,暗道怜月也是,这会儿兰姑娘都那样可怜了,她不说帮忙,怎么倒挤兑起来?也是,作诗做成这样,怎么帮啊?这……这根本没法帮着描补啊。
正想着,就听屏风那头传来悠然悦耳的声音,却是兰湘月将最后几句收尾句说了出来:“团团见花不见人,凌霜谁共我吟诗。一盏寒泉荐秋菊,骨冷神清千万枝。”
刚刚还嘈杂的笑声私语声陡然间就静了下来,偌大一个二楼,此时却只有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大家一开始还只是因为这与前四句截然不同的诗句而吃惊,所以没了言语。然而当静下来后,忍不住细思,却越发体会出这诗的妙处,在前四句平庸到甚至可笑的诗句衬托下,这后四句诗忽然就这样异军突起地被抛了出来,其作用不亚于画龙点睛,细细品来,竟似在面前徐徐展开一幅生动悠然的赏菊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