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可馨与我离开湖畔,信步来到红枫树旁的院落——镜湖枫叶别墅。
我们进入院子。这个院子的构造,以及周边种植的花卉树木,远处的山水陪衬,均和之前居住的一模一样。而且,这儿也有一株红枫树。所不同之处是这儿的一切都经过修缮,不像之前的其它别墅残破不堪。
进门去,我的眼光向四面一扫,发现这别墅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台,白色的窗帘,十分整洁,干净。窗下的木桌上是一台古董电子管收音机。地面干净整洁,四周一尘不染。特别是墙上的她的母亲的照片的镜框,被擦拭得十分干净。镜框下的桌上还摆着一瓶花。花竟然不是蔫的。看样子是昨天才放下的。
她说这儿的一切都与十几年前的样子一样。
“多亏了东将叔叔,镜湖别墅才被完好无缺的保存下来。”
洪可馨推开白色栅格木窗,一道日光透入。窗外景色十分宜人。一片宽广的,平整的农田,充满了绿意。农田之外是树林,碧空,白云,湖水。这儿还能眺望山窝的高尔夫球场。
天色晚了,东将来了。
他说铁霜无碍,独自离开镜湖了。
他拿出一只匣子,“这就是华兄托我在这儿等了这些年,要交给你的东西。他知道,你一定会找回这儿来。这就是雪山兀鹫崖的钥匙。这么多年了,终于看到你来了。请你收下吧。华兄交代过,在危险中,更能看到一个人的本性。你的勇气,毅力,都符合他的要求。所以,我把这件东西交给你。”他又从衣兜取出一个信封,交给洪可馨,“这是华兄托我转交给你的银行本票,只有一百万。钱不多,但这也是对你的考验。现在帮会的应急基金你是拿不到了,只能靠这些钱暂时周转。”
“庄园烧了,公司没了,都不可怕。有这些,外加你的决心,就能东山再起。”
“应急基金?”我问。
“因为本帮没有统一的头头,所以许多年前,伯伯牵头,和各地堂口的头头协商,按财产多寡出资成立了一个秘密共同基金。委托堂口的私人银行管理。以备彼此不时之需。因为各地堂口大小贫富不一,所以抵抗风险的能力不同。如果遇到比如经营失利,遭遇天灾,堂口遇袭的危机,就能得到一笔钱度过艰困,接济帮众及周边贫民,以免堂口彻底毁灭。但是我是负罪之身,是不能拿到基金的援助款的。”
洪可馨说:“没想到,真正的钥匙,雪山兀鹫崖的密码钥匙,竟然在这儿。”
我沉吟片刻。“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或者,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我明白了,伯伯并非是想让我忘记过去。他早就防备着,怕周姐姐对我不利,所以把密码钥匙留在这儿。他不肯告诉我父母故居的地点,不是怕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怕旁人来找秘密。而且,伯伯也想借此考验我,看我是不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如果我从此忘记了父母,忘记了故地,就不会来这儿,也不会得到这些东西。”
“幸亏东将叔叔,一直遵守承诺,在这儿等待我的到来。”
东将说:“这是我绘制的去雪溪谷的地图,联合照片,你们就能找到那儿了。”
洪可馨再拿出另一只三角形的钥匙,端详起来。“这七星寨矿井密室的钥匙已经丢失多年,根本不在伯伯手中。妈妈把它交给了铁先生。然后辗转跟着铁成,再来到我手中。可见,一切都是缘。”
她思索着。
她拿起盒子,摸索着,发现夹层下压着一封书信。拆开一看,竟然是华伯留下的亲笔书信。
她仔细阅读。“我猜的没错。伯伯知道我会回来,所以把它留在这儿。他一直不告诉我这个地方的位置,是为了防住旁人。而把假的钥匙留在庄园,也是为了防止旁人窃取。伯伯把一切都设想好了。”
我看着纸张上的奇特符号,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她解释说:“帮会为了防止秘密外泄,自数百年前便已发明了一种秘密文字汉留文。又叫做隐文。只有帮里的人才看得懂。平时或者写在纸张,记录事情。或者涂在墙上,当作路标。有些是符号,有些融合入诗句,图画。常人只当是涂鸦,诗文而已。但是它却是我们的文字。后来,到了今天,有了加密工具,对帮会的文字,信息,进行加密。才慢慢淘汰了隐文。”
“如今帮会的规模很大,但核心精简,组织严密,彼此都不知晓对方的秘密。因此,名册数据,译码器是帮会最重要的两样东西。”
“所以,名册被数字加密后,如果没有译码器,就无法知晓堂口和本门的秘密。比如资产情况,门徒情况,秘密藏的金银,武器情况。甚至是门徒的个人隐私。更无法继承,或发展堂口。”
“周喜儿以为得到照片,可以支开我,然后独吞黄金,去杀黑岳复仇。可惜,她没料到。华伯早就防备了这一招。这一切,都是华伯事先设下的圈套。庄园的东西大多是假的。帮会的秘密,不可能让她知道。”
“他们得到的,都是假的地图?”
洪可馨点头。
“真的。只有,你,我见过。就是眼前这一张。”
我不解,“那他们怎么去雪山?”
“这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我站起来,“你也一直知道这些事。所以,你利用我?从我去庄园开始,你就设好这个计划?”洪可馨摇头,“也不完全是。你也知道,许多事无法预料。比如盘梅的出现。不过,我能感觉到,你能帮我。”我叹气,“你眼里,别人都是棋子。小曼也是你的心腹卧底,专门打探周喜儿的消息的。”
“没错。从小,伯伯就教我这些。我还可以告诉你,有了这两样东西,我就可以大功告成。”
我没有回答。
洪可馨说:“我是绝对相信你的。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这个世界,除了父母,伯伯,只有你,不会害我。会用生命去救我,保护我。”
“怪不得,伯伯用红笔在地图上圈了这儿。”洪可馨说,“周喜儿当这只是一幅没用的图。幸好,没有当垃圾扔掉。要不我们到不了这儿。”
东将肯定了她的勇敢,说:“现在唯一找不到的,就是堂口的圣物。不过,你有地图和钥匙,也能重整旗鼓了。”
连日刮大风,屋顶的许多瓦都被吹歪了,需要整理一下。我从房里找来工具,开始修缮屋子。洪可馨坐在院子的木椅子上,看着我用木梯爬上了屋顶。这里的瓦当,又重又硬。我不慎碰掉一块,落在硬地,把地面砸个凹陷,瓦当竟没有碎。洪可馨便问:“我考考你,为什么这瓦这么重呢?——你猜,猜出来有赏。”我想了想,摇头:“我就是不明白,这重瓦加剧了屋顶的重量,使得墙壁和梁都必须跟着加固。”她说:“我不会告诉你答案,你慢慢想。答对了,有奖赏。”
我花了许久把瓦重新盖好了,填补了漏水的地方。
此时,这漂亮的红墙小院,尖尖的屋顶,搭配木窗格,虽然质朴,但也十分精致漂亮。
我慢慢了解她,心想,“她也不是那么冰冷那么难以接近的。”
我们两人经历了生死,芥蒂大都化解了,矛盾也消失了。彼此均感觉除了平静度日,一切江湖恩怨都不再重要。
这儿曾是帮会的秘密之地,迷宫重重,对手倒是不能轻易找到我们。
“这古树林也曾是华伯,仁君年轻时曾居住过的地方。当时他们还没有分道扬镳。”
我感叹着:“仁君一生际遇坎坷,令人感慨。”
她叹气,“听伯伯说,六十多年前,当时杜赤仁生活清贫,是个体弱多病的书生,在这儿种地读书。他当年也是一个很热心,讨厌坏人的人。因和水月宫左护法杜赤恒是兄弟,乃是忠字堂杜丰死后托付给他们照管的孤儿,靠在水月宫所在寺庙打杂为生。伯伯看他有些才气,时常接济他。他却总是拒绝旁人的救济,认为这是一种耻辱。他有个结拜小弟,是个在小庙寄宿的流浪儿,他给对方起名赤焱。他十分傲气,最反感别人认为他穷,说那是看不起他。更不喜欢受人接济。不过,他再穷,自己没饭吃也会接济赤焱。他心怀大志,可惜怀才不遇,年轻时多次考试落榜,尤其喜欢读那些愤世嫉俗的诗句。后来,他的妻子嫌弃他贫困,带着孩子不辞而别。他去找妻子,要回孩子。富商派手下打断他的腿。”
“他受了屈辱,想不开,竟投湖自尽。幸好被一位路过的黑门恶棍救了。他死而复生,整个人都变了,在墙上留诗一首,说自己要做黄巢第二。然后折断了笔,脱了书生的长袍,换上绿林装束,跟匪人走了。带走仁君去投靠匪帮的人,就是水月宫的庙祝。而古榕水寨则是仁君投入匪帮后的第一个栖身处。后来,跟随匪人洗劫了富商家,杀了富商与妻子报仇。他们以此为始,四处为非作歹,到处烧杀抢掠,为虎作伥。匪人的头头死后,他有了财力,又有头脑,笼络众人,成立新组织,当了个恶人中的恶人。再建立了一系列经济实体和集团公司,这些经济个体组合起来,成为俗称的帝国财阀”
我点头,“是的,他去世前,和后来另娶的妻子生有一女。是为杜海凰。杜赤焱知道义兄遇害,近年拼命要在黑岳手中夺回义兄的产业。杜海凰则自立门户,她对产业没兴趣,但与黑岳有仇。”
“他曾写信给伯伯,诉说人生体悟,说要想成大事,就要够残酷。丢掉一切仁义道德。他笃信仁义,却一贫如洗。他投笔从匪,却从此飞黄腾达。可见人生际遇,兴衰成败,都是无法预料的。”
洪可馨望着断壁残垣,感慨万千。
“我很小的时候,还曾见过杜伯伯一面。那时候,他和伯伯还没有因金矿的事反目成仇。杜伯伯不缺钱,那个金矿的事只是让他没面子,还不至于让他们撕破脸。伯伯知道他过去的苦,所以也没有太责备他的所作所为。只请他不要把仇恨发泄在无关的人身上。”
我看着简单质朴的屋子,心想:“这个仁君倒也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后来,因为伯伯帮助铁先生,他们才彻底闹翻的。因为那件事牵涉的利益太多,双方都无法顾及交情了。”
秋日的大风走过平湖了,北雁顺着秋风南飞。
天气越来越冷了。院里一株梅花。暗地冒蕊。
洪可馨去屋子旁的枫树下,清理父母的墓。
风雪来了,我们只能等雪停,再去雪山与众人会合。
北风卷过湖面,泛起一片褶皱。
这红砖尖顶的小屋旁的梅花暗地里绽放了,送来一股幽香。
洪可馨总是孤身在水畔的岩石上坐着,望着记忆中的美景。
日子如白驹过隙。
洪可馨的伤好了一些。
每天,我都做饭,浇菜。细心的照顾她。平日里,东将时常悄悄把生活用品送来,所以生活倒是没有什么顾虑。
一天,楚楚带着人手在树林外经过,距离院子仅有十步之遥。手下向镜湖别墅走近。她拦住手下,对手下说这别墅不属于水月宫,不许他们搜查,“以免得罪黄旗社,另生枝节。”
虽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但这种宁静的生活,难得的片刻的安静,是烦扰中的天堂。
她自抵达枫叶山庄,总是被严苛的训练,极少有休息的时候,所以更珍惜这样的生活。
而我,为了应对雪山一战,趁着这个机会,努力的向东将请教,让他交给我许多实战技巧。水月宫竟然有数十种枪械,足够让我练一个月了。东将说,提升技能的课程不长,难得的是实战经验。在这儿,我拿到了铁先生留下的一支象牙握柄的□□。“这本就该是属于你的。”东将说,“这是铁兄毕生最得意的作品。当年,黑岳为了得到它,没少费心思。”
我努力锻炼,训练,掌握了许多保护自己的技巧。
东将说:“现在不是冷兵器时代了,依靠刀棍是打不下江山的。就算人马再多,也没有子弹多。就算刀再狠,也没有一颗飞来的子弹狠。所谓双拳不敌四手。十手不敌一枪。枪械出现后,就再也没有绿林江湖一说了。所以,帮会也要从绿林组织革新到现代组织。冷兵器江湖时代过去了,现在是□□江湖时代。”
洪可馨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无心来瞧,她对画画音乐倒是很痴迷。
房间一角的石匣里,放着有一架小提琴。
她经常抚摸着琴,看着琴出神。
我清理墙下的碎砖。在院墙发现了白枫留下的盒子。洪可馨一看,“啊,这是父亲留下的。”
“什么?”
“诉说当年的事的书信。”
她看着书信出神。
我不便打扰她,独自去树林练习后,然后悄悄去了一趟市镇。
“你出去做什么?”
“送给你。”我从衣兜,取出一盒东西。
洪可馨一看,竟然是画笔,还有颜料。
“还有。”我把另一盒东西给她。
洪可馨打开另一个盒子,一看,是小提琴的琴弦,“在哪儿得到的?”我走到她的身旁,答:“让东将带我悄悄去最近的一个市镇,到一家文具商店买的。因为,我,我看见你,总是抚摸那把提琴。所以,我就用我剩下的一只手表,换了几根琴弦。”洪可馨的神色流露一丝欣喜,一丝歉疚,“谢谢你。”
一天,我忽然听到小鸭的叫声。我问她这些小鸭是哪儿来的。
她回答:“你能去买,难道,我就不能去找些野物。但我没你那么冒失,跑到对手的地盘招摇过市。这是我在湖边用陷阱抓到的,想是从北边飞来过冬的野鸭孵的。这样,你就不必老是冒险出去了。我们也有鲜蛋吃。”我把小鸭捧在手心,瞧着它们摇头晃脑,十分喜爱。我以为,这个养尊处优,处处要人服侍的少女,不会懂得照顾它们。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像个农妇,十分擅长喂养照料小家禽。甚至,知道去树根下的腐叶处挖蚯蚓,在沟渠旁找小虫,去河湾水洼钓小鱼喂养它们。而且,她没有把它们当成食物,反而把它们当成宝贝,当老朋友来奉养。
天气愈发寒冷。她却脱下仅有的薄薄的外衣,给半大的小野鸭保暖。
我摇头,脱下破损的外衣,给她披上。
大雪一连下了好些日子。这里就像一个温暖的小家。温暖,和蔼的气氛围绕着我们。
天气晴好后,我和她抵达后山,便在山坡旁架起了一个亲手制作的木支架,安放好画板:“我想,这样,你会忘记之前的一切不开心,身上的伤会好得快些。”
洪可馨举起画笔。“你过来,帮我调颜料。你调色,我动笔。”
我依言而行。
她安静的,认真的描绘起来
这儿的山大多是丘陵,低矮绵延,缺乏雄壮之骨骼。可是,美景却自有它的灵魂。
更奇特的是,来到这儿,洪可馨的绘画不再凌乱,美丽的景色中,流露着些许期盼,些许幸福。
画好了之后,我们返回小院子。
我去练习枪法,洪可馨则开始给小提琴调琴弦。
“我希望,这能修复,修复一个人的过去。”我经过她身边,说。
“你也一样。”洪可馨微笑着回答。
她看着我送她的东西,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记忆中的,你最自然的微笑。”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一心一意的呵护着她。
大雪来临。
先是零星的几点悄悄落了,然后越下越大。半夜,天空的雪突然从鱼眼雪变成了鹅毛雪,纷纷扬扬,倏倏而落,发出沙沙声。
一整夜都是下雪的声音。
我和她坐在壁炉旁,听着古董收音机中传来的温和的乐曲。
她边听,边低头看着一本画册。而我则在擦拭着□□,匕首。
收音机的乐曲停止了,开始播放新闻,柔和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充满客厅。“南方音乐比赛落幕了。”我放下□□,仔细听。袁梦兰竟然获得了第三名。
洪可馨说:“可惜你被我拖累,没法去祝贺她了。”
“只要心中祝福她,就可以了。”
收音机播了一段乐曲后,便开始播报黑岳的慈善机构亿元俱乐部的消息,称赞他资助了音乐比赛,并亲自给获奖者颁发奖金。
我关闭收音机,返回柴房睡觉。
落雪无声,我一大早起来,离开柴火房,去生火做饭,到院子中一看,小庄园的尖尖的红瓦屋顶,已经堆积了满满一层的雪花,好似一顶白色的帽子。院子里地面也积攒了厚厚的雪,如同银色的地毯。
洪可馨在经历了风波后,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泪光莹然的双眸中流露无数期盼。她看着雪,总是不自觉地说起当年与父母同住时的琐事。比如何日去折梅花,何日去钓寒江鱼儿,何日赏月弹琴。何时父母一同种下一株定情枫树,何日枫叶落了,被他们拾起,成为她第一次拿画笔的描摹物。
我站在一旁,边干活边听她诉说着,干完活,然后独自踏雪去树林训练。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我身边飘舞着,我举起□□,瞄准远处的酒瓶,凝神屏息,一动不动。
雪中,我的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了铁霜。她藏在树木后,突然冒出头。
“你去了哪儿?我们找了你好些天了。”
“哼,找我,找我干什么?”
“难道你不是被杜赤焱捉走了?”
“哪能那么容易被他抓走?”
她看着我,眼露好奇之色,“这个帽子,是她送给你的吧。看得出来,师弟,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怪不得外面四处传闻,说你们私奔了。——我出去了一趟,不料想这些年,出了那么多事。你的事,我也知晓了。云英的死,我很遗憾。”
“胡说,哪有这回事?师姐,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么?我是恪守本分的。”
“是么?可是旁人不这么认为。”她来回走了几步,“怪不得,我说你怎么会忘记了自己有事要办,原来是被她迷惑,陷入了温柔乡了。”
我放下枪,擦擦汗。
“师姐,传闻,都是虚无缥缈的谣言。那也可信的话,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信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即便你不是被迷惑,但你忘记了她是个被追杀的罪人么?她太自私,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连累你?连累我们堂口?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是门徒,是头头。这样下去,我们堂口就要颜面扫地了。以后还怎么立足?”
“这是我自愿的,与她无关。”我低下头,“堂口的事,我自有分寸。”
“我看,你已经被她的迷魂药迷得神志不清了。”
我收起枪,转身,摇头:“你错了。我心里只有阿英。她是我的妻子,虽然我们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这些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她。就算和可馨在一起,我的心也无法离开阿英。如今,她不在了,我不怪盘梅。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她不会死。”我顿了顿。“我的心,再也容不下旁人。至于可馨,我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出于道义而已。如果我明知别人被陷害而袖手旁观,这才是可耻的事。我宁愿背负骂名,也不能背信弃义。如果恩师在,他也会赞同我的想法。恩师在日,不是教导我们道义至上么?”
铁霜听了,点头,竖起拇指。
“这还象话。不愧是我们铁山堂的头头。不过,既然你当了头头,就不能老是住在这儿,不去做事啊?除了对待旁人的良心,还有对待恩师和同门的良心呢。堂口还等着你去发扬光大呢。”她的眼光忽然朝我身后一掠,看到人影一晃,迅即转回,叹气:“没料到,会发生这些事。怎么说,阿英,阿美也是我从小认识的朋友。她们一死一走,我也很难过。不过,师弟,我们还有要事要办。我劝你还是看开些吧。”
我点头。“没错,我知道。”
铁霜伸手拍拍我的肩头:“你送她到家,陪伴她养伤,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你老是和她在一起,今后弟子们和江湖人士怎么看你?以后大家还要靠你,你不能再逃避。”转身离开,说要去打探消息了。
我正要返回,忽然发现地面有遗落的木饭盒。拿起一看,认出是洪可馨做的便当。我游目四顾,她的人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我独自返回院子,到了傍晚,才看到她。
“我去附近走走,也用易容术去买了东西。”她说。
雪停了。洪可馨做好了晚餐,邀我去品尝,赏雪。她精心烹制,把饭菜摆在精致的木盒里,放在小亭的桌上。
一轮朗月从碧波万顷的湖面爬起了。天空中的一片清朗月色,早已把星点的光掩盖。
雪地里遍地银光,玉树成林。
洪可馨从屋子的角落找到一个香炉,安设在屋子门前,然后用柴代香,插了进去。
洪可馨说今天是正月十三了。
我愕然。俗话说山林野居不知岁月流转,纷扰之中,竟然忘记了什么时候过年。
我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十三日。”
洪可馨说:“这有什么稀奇。国历就是按照月的盈亏制定。所以叫做月历。”
月色之下,凉风宜人。我们在石桌旁品尝着朴素的菜肴。没有酒肉。可是,那乡野田园的素菜散发着淡雅的清香。我尝了尝,一股沁人心脾的滋味透入心田,想:“她虽然是个杀手,做的饭菜虽然不如四嫂,但比袁梦兰好十倍有余。”但仔细一品,这菜似乎与庄园枫叶小筑的晚餐的味道,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问:“那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洪可馨说:“这是本地方的帮会祭祀南明皇帝的日子。过去我跟父母在这儿住,每年的这个日子都要祭拜。”
洪可馨说:“你知道么?当时,你不该用绳索捆我。”我说:“对不起,因为形势所逼迫。我怕你落水。没想到,一时紧张,就把,把你捆得太紧了。结果我们都落入水中。”洪可馨摇头。“不,你这样做,遇到敌人怎么办?别人一枪就把我们都结果了。”我摇头:“当时想不了太多,更没时间去考虑你的身份。我知道,这让对手看到,有损你红叶堂的脸面。”洪可馨摇头。“你错了。我不是爱颜面的人。”
洪可馨走到亭子旁,望着头顶的月色。“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让你也处于危险之中。我不该有私心,更不该去利用你。”
我说:“不。从前我对你有误解,有成见。请你不要生气。”
洪可馨叹气。
“伯伯说过。本门之内,干坏事的人终归是少数。多数人都是铁铮铮的好汉。”
“是啊。所以,我倒是有些后悔,当日误会了你。我还以为,大家都是跟周喜儿那样难相处的人呢。”我说。
洪可馨说:“这样吧。——既然你不嫌弃,我们可以结拜为不同堂口的兄妹。”
“兄妹?”我不解,“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洪月琦与华伯的关系。其实,论辈分,我还是你的长辈,是师兄。虽然忠字堂瓦解后,大家各自为政多年,但辈分是无法改变了。何必多此一举?”
洪可馨说:“你知道了那么多堂口的秘密。你要知道,这些事甚至连堂口的门徒也不一定知道,它们是只有最核心的人才能接触的。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稍稍转过头去,“而且,而且我们在一起相处这么久。如果我们结拜,大家就没话说了。”她心中却想,“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么,我们能当个兄妹也是好的。我也满足了。”微微叹气。
我一直带着她躲避对手,无心去想别的,此时才察觉,自己确实不应当与她孤男寡女同处一院子。心想:虽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但这事情传出去,对洪可馨的名誉确实有损,也会连累堂口的形象。这更坐实了我们私奔的罪。
我知道洪可馨这么做是为保护我。她怕我被人说成身为一堂龙头,携女私奔,走上宗先生的老路,将来难以在江湖立足。
我看看她,想:“我日里梦里,对阿英念念不忘。虽然与她只做了半月夫妻,但十几年朋友,早就有了感情,突然失去,难于割舍。而这些日子来,对于洪可馨只有道义上的帮助,却忽略了她的内心感想。她一个女孩子跟我在一起,确实不好。”
我挥手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我真该死。我们中计了。丑八怪就是要这样陷害我们。她的目的就是玷污你的清誉。所谓要搞垮一个人,先要让他名誉扫地。这是她的阴谋。”洪可馨摇头,“不,你错了。我可不稀罕那些。我更不怕别人说三道四。至于堂口的声誉,确实需要保护。但更重要的是你的安全。我怕有人会借此为难你。你懂么?当年父母就是因为流言蜚语,而躲到这儿,即便他们真心相爱,也躲不过那些固执的偏见。”她心里却在打着别的算盘,“我被周喜儿诬陷,现在看来,难以返回红叶堂。只有他可以挽救堂口,避免堂口被毁灭。所以,我该放下儿女私情。结拜就相当于多了个帮手。况且,他晚上做梦总是喊苗云英的名字,他心里,终究是没有我。罢了,形势所迫,先这么办吧。宁可把堂□□给他,也不能落入外人手。”
“我立刻走。”我说罢,打算离开这儿。
洪可馨拦住我,“不,就算你现在走,对手和同门都知道我们在这儿过日子。而且,现在对手虽然一时半会找不着,可是他们不拿到东西不肯罢休。要是真找上门来,我怎么应付?”
“可是,你的声誉怎么办?”我焦急地问。
她转过头,望着树林:“你错了。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虚假的名誉。这些日子里,我知道你是个真君子。所以,才想起跟你结拜。”
我摇头:“我不会参加你的山堂。”
洪可馨摇头。“海港城中东叔的产业被清龙会抢夺时。我们就认真的考察过你了。当然不会让你当会员。”我说:“门徒我也不当。”洪可馨微笑着,“当然,你怎么能当我的徒弟。——如果你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堂口的秘密。”
我答应了。“既然这样,盛情难却。”
我们两人去找东将当个见证。东将十分乐于此事。因水月宫被毁,他只好带我们来到水月宫的山顶亭子旁,向地面插入三根冒烟的柴火,然后念诵经文,请莲花教信奉的神明保佑我们两人。
我们两人并列下跪,对着本门先祖的画像发誓。
“我,铁山堂铁成。我红叶堂白可馨。今日结为同门兄妹。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间阻,有如今日!”
我跟着洪可馨发誓,内心有些惆怅。
我们两人启誓完毕,互相鞠躬行礼。
东将取出一张纸,写下了同门兄妹的证明,递给我。
我欣然收下。
我们两人喝了三碗素酒,作为庆贺。
东将亦祝贺我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