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很久,最后在加油站的巨大顶棚下停住。
方方正正的便利店,在车内的人看来,像个玻璃盒子。
里面灯光亮着,可以望见里头一排排堆满了五颜六色商品的货架。
所有人都产生了种奇妙的安全感,不完全是出于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他们仿佛看到不久前正常生活的影子。
胖大叔对着那便利店出神。
超市,无论大或小,对于他来说都是圣地。
他喜欢大型商场的拥挤与嘈杂,超市里促销的音频,伴随着音乐在脑袋顶上播送。
孩子们被零食所吸引,妇女们在打折商品摊前披荆斩棘,闯过人群犹如亚马逊女战士。
男人们推着购物车,或是提着篮子,无助的望着妻子大杀四方。
而他本人,则能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只需一抓,一抛,想要的东西就能留在购物车里,轻松惬意。
这和当代人面对的苦难不同,比方说他能挑选不同口味的奥利奥,放到车内,但他却无法挑选自己的身材,无法挑选自己工作上,会不会遇到混蛋,也无法挑选自己喜欢的结婚对象。
但他能注意到,超市内的人们对他庞大的体型,抛来惊异和不满的目光,好像这是某种罪过似的。
但他能遴选零食,留给他晚上坐在电脑屏幕前消磨时光,这份快乐足以让他忽略这些眼神。
还有楼下的小超市,那是他下班后最常光顾的去处。那时小铺里碰不到什么人,他通常会在那购买几瓶碳酸饮料,老板从不会对他的身材做出指责,或是对于他如此大只,还拿着几瓶五颜六色的增肥水有何意见。
他只是漠不关心的看着手机,用机器在条形码上漫不经心的扫过,然后问他要不要袋子。
安静又美好,而不是像他妈妈那样惊声尖叫。
“你不能再喝这个了!”
现在,超市里少了那些人群,他开始觉得有些失落,过后却只是释然。再也没有那些盯着他看的人了,不是吗?
那些讨厌而多管闲事的家伙。
“搬空。”胖大叔说,几乎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愉悦。
这算是末世生存的特权之一,张一凡这么盘算着,也不由得快活自在起来。
三人守在车旁加油,其余则进了便利店。
店内日光灯管均布着,光亮在这雨夜中格外耀眼。
他们拿着背包,挑选着想要的物品。
老太太站在门口,拿起一袋面包,看看生产日期,摇着头又放了回去,让他们那种回到日常的错觉更强烈了。
胖大叔提着行李箱进来,开始将商品扫进里面。
收银台上的指示灯亮着,扫码的机器被丢在台面上,发票机吐出的长长纸卷,从桌边垂落。旁边的杯子里装着咖啡,林白鹭满怀希望的摸了一下,却又失望的发现指尖传来冰冷的触觉。
“怎么了?”张一凡问。
通常他是不会和女人熟络的,除非对方性格开朗,又或是与他朝夕相处。
而林白鹭,似乎两样都沾了一点。
“要是这咖啡还是热的就好了。”林白鹭有些懊恼。
张一凡大笑,手握拳头放在嘴前。
那是种极度的开心,停不下来且会让肚子疼痛的那类大笑。
好像很多年,他都没有如此放恣去笑了,社会更偏爱稳重可靠的人。
他记得上一次这么开心,还是因为看到他讨厌的秃头老师,被鸟粪精准命中。
“侦探小说看多了?”
“别笑了,难道你希望一直这样逃下去?”失落的美人,更惹人怜爱。
但这次,张一凡没心思去感叹林白鹭的美,他细细思索着她的话。是啊,车祸后发生的事,现在感觉起来都还像是在做梦,而且还是那种最糟的噩梦,还找不到从梦里醒来的办法。
是的,没错,要是那杯咖啡是热的就好了。
那整个事情,就转变成了巨大的笑话。
这只是个精心设计的整人节目,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只是节目效果。
然而粗心的工作人员,还是留下了热咖啡的线索。
现在,马上就会有人扛着摄像机,从角落里的那扇门走出来。
“被吓到了吗?”主持人看到他们目瞪口呆,一排整齐的牙齿都露了出来。
就连秘书也像个小丑似的,欢天喜地的从门里跳出来……
郑岳风轻轻推了推张一凡的后背,打断了他的奇思妙想:“让一让,老弟。”
他将一罐罐的糖,丢进背包里。犹豫了片刻,他将目光从那五花八门的糖罐抬起,望着林白鹭说:“要是我告诉你们,也许我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在这一前提下,你们觉得我们的逃亡生活怎么样?”
郑岳风显然又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或许连偷听都算不上,正如他们此时站在收银台前,这番对话,便利店里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真的?”胖大叔的圆脸从货架另一头探出来,像是狗熊发现了蜂蜜,“你真的有法子让大家都活下去?”
其他人也都竖耳聆听,挑选货物的手停在面前,他们都想听听郑岳风如何作答。
“等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们再说吧。”郑岳风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而且还要拿命去试,看到底行不行的通。”
郑岳帆面无表情,显然他是知情者。
从刚刚在车上,两人就一直躲在一起里窃窃私语。
“但我更不想,给你们一些错误的希望,那会是很糟糕的……”郑岳风字斟句酌,又拿了几包口香糖,“我们之中没人属金鱼吧,都还记得刚刚那电话的事……”
林白鹭想说什么,被郑岳风制止,她只好解释:“我没想问你的锦囊妙计,诸葛亮。刚刚那糖,能给我一盒吗?”
那熟悉的笑又出现在他脸上,不过这次他没有出声。
郑岳风将背包里的糖掏出来,递到林白鹭手里,和弟弟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别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郑岳风头也不回的说道。
门一打开,电子门铃就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还有阵阵冷风吹进来,
风雨雷电声又在门回弹后变小了,可以忽略不计。
“希望他没有在吹牛。”朱云峰说的很真诚。
林白鹭看着手中的糖沉思起来,郑岳风的提问叫她意识到,全世界的人类消失不见,也就等于全世界都留给了他们这些人,至于这样的生活怎么样……
美中不足的是,要被怪物追杀。
相同的念头,似乎也在其他人头脑里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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