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恩和尚点点头:“你说那句话,是个预示;你不说那句话,依然如此。”
姥爹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由于聊得投机,姥爹留三恩和尚在画眉村小住。三恩和尚欣然答应。
那几天,姥爹不接待任何人,上午和下午各抽出一点时间来教小米写字,其他时间则跟三恩和尚一起论道聊天,也讨论玄黄之术。
通过聊天接触,姥爹得知三恩和尚会一种奇怪的预测术。这种预测术依先天八卦数理,即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随时随地皆可起卦,取卦方式多种多样。
一天,三恩和尚和姥爹正在外面边走边聊,路过一棵梅花树的时候,看见两只麻雀在树枝上打斗。忽然两只麻雀都没抓住树枝,双双坠地。
三恩和尚汀脚步,说道:“我这预测术有两个不占。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今天看到这两只麻雀从树枝上摔下了,真是奇怪,或许这是有预示的。”
姥爹懂得掐算之术,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掐算得来的。毕竟掐算的工具只有一只手,一只手只有五个手指,五个手指中只有四个手指可以用,大拇指只是辅助。四个手指代表方位之外,也只有三四一十二个指节代表十二个时辰。虽然四个手指代表了方位,十二个指节代表了时辰,等于一手掌握了世界的时间和空间,但这还是非常粗略。
姥爹认识到掐算的能力有限,后来弃掉手指,改用算盘来计算,将预测能力和范围大幅提高。
之所以改用算盘来进行掐算之法,是因为姥爹看到三恩和尚预测的厉害,才想精进一步。
姥爹见三恩和尚这么说,抬起手来掐算了一下,没有算到什么。于是,姥爹问道:“两只麻雀坠地确实不太常见,但这有什么预示呢?”姥爹听三恩和尚说起小米的事情时谈到了预示和命运的关系,知道三恩和尚必定对预测术有所研究。
三恩和尚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会儿之后,三恩和尚的声音清晰起来:“明天晚上会有一个女孩子来这里爬上树摘梅花,梅花树的主人看见后会驱赶她。这个女孩子会被梅花树的主人吓到,惊慌之中从树上摔下,不过她不会摔得很重,但会伤到大腿内侧。”
姥爹听他这么说,顿时惊呆了。姥爹在第一次见赵云鹤的时候也曾预测过房梁上老鼠的走向。但那老鼠是竹溜子,能听懂姥爹的话,从而顺从姥爹的意思爬房梁。那算不得真正的预测术。姥爹也曾跟人比试预测黄狗黑狗哪个先起身,但与三恩和尚刚才的预测比较,也是显得非常粗劣。
“你可以算到这么仔细?好像你已经亲眼看到了明晚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样!”姥爹不敢相信,一如当初赵云鹤不敢相信那只老鼠会像姥爹说的那样做。
“从我占卜的结果来看,兑金为体,离火克之,互见巽木,复生起离火,则克体之卦气盛。兑为少女,所以知道女子被伤;而互中巽木,又逢干金、况金克之,则巽木被伤,而巽为股,所以有伤股之应。股是大腿内侧。幸变为艮土,兑金得生,所以知到女子虽然被伤,但不至于凶危。”三恩和尚说道。
纵然是读书破万卷的姥爹,也听得似懂非懂。
三恩和尚见姥爹将信将疑,笑道:“我说得对不对,明晚就见分晓了。”
于是,第二天吃完晚饭之后,姥爹和三恩和尚站在比较隐蔽又能看见那棵梅花树的地方等待。
等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果然一个村里的小女孩瞻前顾后地跑到了那棵梅花树旁边。
姥爹心中一惊。从掐算角度来说,能算到第二天有什么人来什么地方,就算是此中高手了。姥爹曾从多了一双筷子的表象算到褚鬼侯来了又走,但也是知道褚鬼侯的底细之后才得出这个结论的。倘若赵云鹤事先不告诉姥爹褚鬼侯常来骚扰的事情,姥爹也只能算到有客人来了又走,并不知道客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可三恩和尚算到了来者是女,是少。这不能不让姥爹惊讶。
那个小女孩可能白天来过这里,看到树上有她喜欢的梅花。但她不敢白天摘花,怕被人看见,怕梅花树的主人责骂。所以,她等天色稍晚了才来这里,来摘她想要的梅花。
她像一只猫一样机灵又敏捷,见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便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梅花树。她踩上了一根树杈,一手抓住树干,一手去摘早已看中的梅花。
就在她的手即将够到梅花的时候,不远处的房屋突然门打开了,门轴发出吱呀的一声。一个老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老人显然发现了梅花树上的人影,扯起嗓子喊道:“谁呀!你爬到我的树上干什么!快给我下来!”
老人的话不仅吓了那小女孩一跳,也吓了姥爹一跳。
小女孩吓一跳自然是因为偷花被发现。
姥爹吓一跳则是因为三恩和尚算得太准了!
小女孩惊慌之下,脚底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她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于是哇哇地哭。不知道是吓哭的,还是因为怕而哭。
那个老人急忙走了过来。
躲在隐蔽处的姥爹也急忙走过去,将小女孩从地上扶起。
老人帮忙拍了拍小女孩的衣服,说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想要哪朵漂亮些的花,你直接摘就是了!你这样爬树摘花,会踩坏其他的花啊!”
小女孩听老人这么说,哭得更加厉害了。
老人以为她摔疼了,忙问:“怎么啦?是不是摔疼了?弄坏了花是小事,摔伤你自己可就不好啦!”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指着左脚的大腿内侧说道:“我没有摔伤,就是这里被树枝挂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老人连忙安慰她:“只要骨头不疼就没事,这都是皮外伤,过两三天就会好。”
“居然全部说中了!”姥爹感慨道。
老人问姥爹道:“哪里肿了?”他以为姥爹说小女孩哪里摔肿了。
姥爹摆手道:“没有没有,您老人家不要担心,她肯定只有皮外伤。”姥爹说这话的信心来自于三恩和尚。他能算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必定算到的伤势也不会有错。
姥爹回头一看,三恩和尚并没有跟着一起出来,好像害怕别人看到他一样。
老人和小女孩走了之后,姥爹问三恩和尚:“刚才你怎么不出来?”
三恩和尚说道:“你也是懂得玄黄之术的人,应该知道自己要尽量少参与到已经预测的事情中去啊。你只能知道它即将发生,又站在一旁看着它发生,不能去参与,更不能去阻止。”
姥爹疑虑消失。
三恩和尚又道:“我昨天的预言,就如你之前说的‘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那句话。今晚发生的事情,就如你后来遇到小米。不能因为我之前说过小女孩会摔伤的话,就将今晚出现的事情归咎于我。你也一样。”三恩和尚的眼睛盯着姥爹,如同天空渐渐亮起的星光。
姥爹知道三恩和尚的意思,感激道:“谢谢你今晚的这番话。”
此后几日,三恩和尚将他熟悉的预测术全部传授给了姥爹。
姥爹学会他的预测术之后,三恩和尚便要离开画眉村。
“我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三恩和尚说道。
姥爹点头,说道:“确实,你是出家之人,我总把你留在这里是不太好。不过既然相识了,以后可以多往来。”
三恩和尚离开画眉村那天,姥爹送他到了老河边。
三恩和尚站在潺潺的老河边,说道:“我曾去过乌镇一次,在一条也是这么宽的河道里坐船观景。”
姥爹顿时想起自己也曾去过乌镇,也曾坐过小船。
“那一天傍晚,我坐在船上,看着水里的倒影,突发假想,如果我没有出家,生活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想着想着,我就觉得水里的倒影才是真实的世界,我才是那个世界的倒影。那个世界里的我没有出家,有着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生活。”三恩和尚说道。
姥爹惊讶,那也是他曾经有过的想法。
“多少年后,我突然想起在乌镇坐船时的情景,莫名其妙地,我抑制不住地想去看看另一个世界里的我活得怎么样。”三恩和尚看着姥爹。
姥爹发现三恩和尚的两只眼睛里各有一盏灯笼,似乎是夜行人在他的瞳孔里寻找什么东西。
“所以我用我的预测术找到了这里,跟你在一起呆了这么多天,说了这么多话。”三恩和尚继续说道,手里的佛珠又捻动起来。
姥爹瞠口结舌,脑袋里嗡嗡响,如同被锣鼓声震到。
“你其实已有佛心,只是没有剃度。如果说你是俗家弟子,却又脱离凡尘。如果说这些天我们俩像在梦中相遇,却是比梦还要奇异的梦。倘若说我是你的身外身,你其实也是我的身外身。”三恩和尚的声音越来越远。
姥爹痴呆地看着老河的流水,看着看着便觉得水没有流动,而是自己在摇船前进。
“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悟身外身。”姥爹在“船”上喃喃自语。
等他感到晕眩,闭上眼睛养养神,再次睁开眼,三恩和尚已经不见了。近处不见他的身,远处不见他的影。
桥下流水里,只有一个自己倒映的模糊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