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关于改变这个话题向林辜做了不下百次的承诺。重要的不是承诺,是行动。与其不断重复承诺,不如用行动彻底改变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为自己发声,只有足够的孩子气。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林辜教会她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感情里她也应该全力以赴,就像是对待每一次重要面试那样一样的全力以赴。因为结果值得,你要让他感受到他付出足够值得。就算你心里留着一整个世界给他,但是也一定要给他足够的安全和包容,能成为他安心的依靠。夏辰不知道皮格马利翁是怎么做到把自己的需求人格化的。但是夏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才能获得理想中的自己。夏辰不想把对金钱挥霍无度,肆意伤害和冷漠对人的这种形象维持下去。夏辰要做的是,重新活过。月明光就是她开始的第一个平台。她每天依然收到为情感所困的读者的来信。她在电台里替她们大骂,替他们落泪,给他们出自己的各种奇怪主意。和人的交流,填满了夏辰的业余时间。创造出月老这个传说的人,一定是个天才。和人相处越久,夏辰越感觉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就像是一张精细的渔网。夏辰一直抱怨父母没能给过她一个富足安逸的童年,但是她遗忘了她已经拥有的安逸富足的现在。如果她不赋予自身足够的价值,她不会拥有安逸富足的未来。那些回复过没有回复过的温柔情意,都是夏辰安逸富足的开始。也许人就是能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个世界,然后被伤害,然后还能再一次打开心扉,全心去爱这个世界。这是人的脆弱,也是人的珍贵。
夏辰找到夏无的时候,夏无脱口而出,“你都知道啦?”夏辰在想,夏无想问自己的问题和自己知道的是不是一个问题。“满分?”“是文转理,然后满分。看来你也不知道。”如果说父亲是榜样,那夏无不仅是榜样,还是压迫夏辰的新生负担。本来夏无以为夏辰可能要仿照愚公移山,开始一次愚夏移山了。实际上夏辰只是想了一想,就放弃了。数学,打死她也不能让她学数学。
“不要总是捡那些浅近的爱来写。还有别的”这是林辜给夏辰的深刻忠告,夏辰深以为然。但是夏辰的眼睛和夏辰的笔,忍不住避开生死,避开离别,逃开痛苦,逃开沉重,她总是会慌里慌张地冲向爱,她总是要急急忙忙地保护爱。“我最近在想死亡。死亡是什么样的?至亲至爱的人死去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感觉。”确实,夏辰从来没有想过死亡。死亡更像是夏辰生活里的一部分。夏无学医,是因为当时医疗水平不够,母亲早逝,更打击他的是,学成之后,父亲因为同样的病症病逝了。他觉得父亲的病逝是因为自己无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坚定地去从事癌症的临床医学研究,从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自夏辰出生之后,夏无的自责才些许缓解。夏辰是一个试管婴儿,家族里又有高血压高血脂这类的遗传病史,自然她的身体非常虚弱。一年之中她起码要喝上万块的药来维持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转,当然这样的做法还有一个别名,喝药续命。不同的药,药性相克,所以只能选择分不同的季节和时间段服用。病中唯一的娱乐活动,是向窗外的花田和树林眺望。
有一天,夏无突然抱回来一只小狗。小狗只有手掌大小。软软地蜷在盒子里。夏辰很喜欢这只小狗,给它做了小被子。这只狗非常灵性,只是和夏辰眼神接触就好像可以读懂夏辰的心思。一只手掌大的小狗,被夏辰养到了半只胳膊那么长。夏辰不喜欢牵着小狗,总是偷偷地放开拴着小狗的绳子。她最爱抱着小狗,在怀里纵情地揉小狗的耳朵。那只软乎乎的小狗,最喜欢吃水果,她给它起名叫豆豆。因为当时她在看《窗边的小豆豆》,觉得豆豆这个名字格外的可爱。更神奇的是,豆豆在伤心的时候,不仅会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眼睛里好像也能涌出泪水一般。尽管苏如说,这完全就只是夏辰自己的想象。
在豆豆6岁的时候,豆豆离开了。夏辰在自己家的花圃里亲手挖了个坑,把豆豆放进去。又亲手把土埋好,夏辰穿了自己最喜欢的牡丹色裙子,躺在小小的墓坑旁边。墓坑周边用碎砖做了几条界线。墓坑上放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夏辰静静地躺在墓坑旁边,把小小的墓坑环抱在怀里,就像在怀里环抱着豆豆。她静静地在花圃里躺了一整天。很多次回忆起来这件事,夏辰都很好奇,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哭,因为明明这是最痛苦,最打击夏辰的一个时刻,夏辰的表现只是安静地躺着。15岁的时候,夏辰的一个朋友去世了。夏辰和她不是很熟悉,但是听到她去世的消息,还是吃了一惊。难以想象,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人,此时此刻已经躺在冰凉的土里了。明明夏辰不在现场,可她身上又涌现出那种豆豆死去的时候,她体会到的感觉。冰凉湿润的泥土紧贴着夏辰的皮肤,豆豆就躺在里面,它不久也会变成泥土。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身上的温度,躺下的唯一目的可能就是为了把这种温度隔着泥土传给豆豆,虽然不可能,虽然她也知道这样不可能。这个时候,那种冰凉滑腻的感觉又出现了。仿佛它从来没有消失过。夏辰全身变凉了。然后是失声,最后是昏迷。是那种能听到声音看到事物,只是身体的所有行动指令都不能运行的昏迷。
夏无的病人里,也有很多人那样悄无声息地从地球上消失了。夏辰有的时候也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到底这些人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误记忆。明显地,不是错误记忆。他们送给夏无的花,来往的病人的讲述,无一不在真真切切地说明他们真的存在过,然后也真的消失了。夏辰很害怕,夏辰害怕自己连活在别人记忆里的权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