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医生已经做好了前提工作——先将母亲的膀胱排空。
将使用消过毒的宫颈钳夹前唇中央处,将宫颈钳向外牵引和固定子宫。
郑医生拿出抽吸导管,在吴红身体里面轻轻转动,上下抽动,准备吸尽子宫里的组织,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吴红刚刚的摔跤,他总觉得手下吸盘不太稳当。
吴红身下的血流得更多了。
按理说,向宫腔四周转动吸引一次,当宫腔逐渐缩小,宫壁紧贴吸头,表示胎盘组织已经吸净。接下来用刮匙刮宫壁一周,检查是否干净就可以了。
可是抽吸导管里还是没有出现正常身体组织。
郑医生头上的汗密集起来。
不行!快六个月的孩子,实在是太大了,又加上刚刚的摔跤,也许胎位被调整了也不一定。如果就这么弄,孩子还没取出来,吴红的命都得送了。只能用扩张清宫术了。
郑医生擦了擦头上的汗,用抽吸导管将羊水抽尽,然后拿起了堕胎钳。
现在容不得他想这么多了。他手里的堕胎钳十分平稳地伸进吴红身下。
探入,夹取,碎裂。
先是孩子的手,再是脚、头……清点确认四肢头骨等重要身体部位部位都在之后,使用刮匙除去子宫内壁的残留物。
要小心再小心,有些女性会裂伤子宫颈,甚至大出血……
当工作全部完成的时候,郑医生快站不住脚了,又一次,又一次他亲手结束了一个生命。
快六个月大的孩子啊,甚至可以睁开眼睑,眼睛聚焦之后查探世界了……
还不能放松,如果术后两个小时之内没有出血现象,才能算安全了。
郑医生坐在一边,边休息边观察吴红的情况。
她被局部注射了麻药,理应不会承受那么大的痛苦才对,有些人甚至可能晕睡过去,可是吴红不一样,她还睁着眼,看着手术盘上的那一堆碎肉。
郑医生叹口气,叫人把胎儿端出去,免得影响了吴红的情绪。
吴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端盘护士的背影,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冷酷,但更多的是沉痛。
郑医生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露出这种神情,她总是温婉地笑着,或许这一次是太伤心了。
“再过两个小时你就安全了,不要再看了,养下神吧。”
郑医生带着口罩,声音有些含糊,不知道吴红到底是听清楚了还是没听清,她转过目光,直直看着郑医生。
郑医生叹息一声,刚准备继续安慰两句,旁边的助理医师大喊道:“郑主任,出血了,出血了!”
糟了!
郑医生急忙上前,进行子宫按摩,迅速止血,同时叫护士将宫缩剂加入500毫升的5葡萄糖液内,给吴红静脉滴注。
……
忙活了一个小时,吴红下体大出血总算止住了。
郑医生疲惫地脱下手术衣,回了值班室小憩。
第二天郑医生轮休,第三天他才回医院上班。
“吴红的情况怎么样?”
按理说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再住七天院,可以回家修养了。
被询问的护士大概四十多岁了,她面色一变,有些同情道:“不知道吴红是做了什么孽,才刚出手术室呢,她婆婆就要她出院。这还是拦住了,要不然得出人命。”
郑医生没想到那个老太太这么不讲理,正好也是查房的时间了,他打算直接去看看。
还没到a65,就看到房间外面就围了一大群病人。还有个粗鄙苍老的女声在叫嚣,只不过说的方言,郑医生也听不懂。
“都让让,查房了,你们不回去病房,在这待着干嘛呢?”
郑医生颇有些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去。
“唉,医生,你赶紧去看看吧,那个老太太骂她儿媳都骂了一下午了。”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大概懂得老太太的话,有些怜悯道。
听得这话,郑医生停住了脚步,“怎么了?”
“她儿媳前天从手术台下来,这婆婆就要儿媳出院,闹得狠呢。”
郑医生听了话,将人赶回去病房,对着还在破口大骂的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安静些,病人还要休息呢,你别吵到别人!”
老太太见是医生,忙问道:“医生,我儿媳也住了两天院了,可以把人接回去了吧?”
“那还不行,吴红术中大出血了,还得再观察几天。”
老太太听了这话,啐了一口:“呸,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还浪费老刘家这么多钱,真是个扫把星。”
说完她就往外面走了,也不知道是去干嘛。
郑医生走进病房,里面只有吴红一个人,表情僵硬,眼睛无神。
郑医生给吴红检查,偶尔问些话,也得不到吴红的回应。
郑医生叹气,但是这事他是真管不了,这么多年了,在医院他见过人生百态。痛苦的,愤怒的,绝望的,开心的……每一张脸后,都有一个故事。他只能尽力帮些忙,不能为别人的人生负责。
最后看了吴红一眼,郑医生走了出去,在踏出病房的那一刻,他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郑医生,您说的那位律师,可以给我联系一下吗?”
郑医生猛地转身,在看见吴红眼中星星点点的光后,他听见自己的回答。
“好。”
……
吴红她从小长在农村,同村里的姑娘一样,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她父母收了一笔彩礼钱,将她送进了别人家。
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早上五点起来,喂猪,做饭,洗完衣服再吃饭的时候,粥是冷的。然后出去犁地、种菜。
刘强是水泥工,平时有活的时候就出去赚钱,没活的日子就待在家里,看看电视,喝喝酒。家里的农活都是她一个人操持的。
其实在刘家和吴家都一样,永远挨不完的骂、永远忙不完的事,哦,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刘家要她生个男孩。
吴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生不出男孩,可能她就是没有这个命,但是刘家一定要她生。
在这次堕胎之前,吴红也吃过一次药,那孩子小小的,看不出形状,她也不怎么难过。可是这次,当她躺在洗漱间里,冷水卷上她的身体;当她躺在手术台上,那个孩子一点点的被取出来,都有人形了啊,怎么就变成了一块块的了呢?
见到路女士的时候,吴红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