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观扶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回头看着自己身后延绵几公里的队伍,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次带着好几万人,但莫观扶仍然感到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光中皇帝阮惠,原本在莫观扶眼中那是如同天上神人一般,他纵横安南,不管是北郑南阮还是暹罗、真腊,都如同秋风扫落叶般的被光中皇帝剿灭了。
莫观扶正是看着阮惠有一统安南,成为天南大帝的资格,才会听从陈添保的建议,来到沱瀼投靠阮惠的。
后续的发展,实际上也印证莫观扶的猜想,光中皇帝不但打的安南周围一票国王、国主抱头鼠窜,连大清来的绿营精锐都给干翻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干翻大清绿营即是光中皇帝的巅峰,也是最后的风光。
全取升龙后,光中皇帝随后就遭到了大惨败,八万西山军精锐,短短四天就被打的只剩一万多人,光中皇帝连自己的右宫皇后都丢了。
而且这次惨败后,上一次在平顺府分水梁的惨败也被捅了出来,那一战光中皇帝三万大军进攻叶大王六千人马,同样遭到了惨重的失败,连麾下大将武文勇都投敌了。
莫观扶仰天长叹了一声,他是没的选择了,何喜文那个狗东西,竟然混成了叶大王的义兄,如今已是平顺府镇守。
当年何喜文在他麾下讨饭吃的时候,莫观扶跟他的仇就结可不小,不就是要他妹妹做个妾嘛,至于吗?
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下的海盗首领们,乌石二(麦有金)、梁文庚、冯联贵,这些家伙都还有退路,打不过还可以投降叶大王,但他不行了。
不提何喜文会如何,他莫观扶现在是西山朝承认的东海王,要是投降了叶开他能得到什么?一个东海侯都够呛吧?
去给人当个连侯爷都很可能混不到的狗,能比得上在西山朝做个麾下几万海盗,战船上千的自由自在东海王?
罢了!万一这还是打不过叶大王,那就带着人往着千里长沙、万里石塘中一躲,再不济就回洞垒去,跟着俚僚人往山里一钻,去当个山大王!
莫观扶心情悲观的想着后路,归仁阮军的统帅张文多的心里,就更加的不安了。
张文多此人跟西山朝的阮氏三兄弟的关系都很深,他的父亲张文献,是阮岳、阮惠、阮侣三兄弟父亲胡丕福的老师。
张文多从小就跟阮氏三兄弟在一起长大,阮岳敢出来造南阮的反,就是张文多鼓动的。
所以他不但熟悉阮岳,同样也熟悉阮氏三兄弟中的天之骄子阮惠。
虽然从儒家的伦理道德来说,张文多只愿意效忠阮岳,但这不妨碍他欣赏阮惠的能力,在他的心中,能统一天南之地的,必然就会是阮惠。
只不过现实很快就让他目瞪口呆了,他眼中就是古之名将也不如的阮惠,竟然连续被南阮的女婿叶开,以寡击众多次打败。
有时候他在想,能把阮惠打成这样的,该是什么样的雄主名将?
所以其实张文多是不同意阮岳派兵北上的,阮惠都奈何不得的人,归仁这几万兵马能济得什么事?还不如好好守着归仁过几年好日子。
可这次计划,是阮惠亲自派太子阮光赞南下劝说的,更有东定王阮侣在弥留之际拉着阮岳的手,哭诉劝说阮岳要兄弟同心。
所以自从被阮惠击败后,已经只求苟活过点富贵日子的阮岳,才砸锅卖铁凑了三万军队,让张文多带着北上。
龙颔桥,峨江到这里就要被称为马江了,龙颔桥西有一个被越人称为龙首丘的小山丘。
龙首丘背靠马江,正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尽头则是延绵不断的丘陵,视线极为宽阔。
莫观扶和张文多商议后,就将大军停在这暂时休整。
到了马江,基本就行不得大船了,从这到永禄县周围的几公里路,就要全部靠双脚走才行。
古代行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没有及时通讯设备,要是不安排好前后左右,这六万多纪律不算多好军队,很可能走个两三里地,就能乱成一团。
所以必须要在这里修整下,安排好了才能继续前进,而且现在也到了吃朝食的时候了,不吃饱了,麾下的兵丁可不会愿意继续走。
埋锅造饭、炊烟袅袅,本来就不大懂规矩的华南海盗和归仁阮军你争我夺,开始的时候分发米粮军需官还能控制一二,后面就彻底混乱了。
有的营头扛着白米鲜肉神采飞扬,有的营头鼻青脸肿的拖着些用麻布袋子装的什么豆子,恨恨不平的往回走。
更还有后面的人还在找地方扎营甚至还在路上,前边先到的已经把锅都架好了。
要做饭,水江边就有,寻柴可得走远才行,各个个营头都派出人去打柴,忙忙碌碌的如同蚂蚁搬家一般。
几个啃着干粮的斥候,嘴里骂骂咧咧的往前去哨探,整个龙颔桥边不像是来了要去打仗的大军,倒像是一场极大规模的春游。
“砰!砰!砰!”正拿着一条腊羊腿在啃的莫观扶,忽的站了起来!
龙颔桥正对面的平原尽头,跑到那边去打柴的海盗和归仁阮军,如同失了巢穴的白蚁一样,没命的四处奔逃。
打柴的丘陵处,一阵阵的鼓响,一队穿着暗绿色军服,带着奇怪帽子(船形帽)的军队踩着鼓点,排着方阵出现了。
虽然是排着方阵,但他们行进的速度非常快,刚刚升起的阳光一照,插在枪头刺刀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远远望去,犹如一团团行走的光团。
在这个方阵后面,更多的军队出现了,他们穿着或白或蓝的西式军服,手里清一色的拿着燧发枪,后面还用马拉着很多青铜小炮,转眼间就呼啦啦的展开了,简直像把天地间都铺满了一般。
“唐寇来了!唐寇来了!”许多听说过叶大王名号的归仁阮军,鬼哭狼嚎的往自己营伍中跑去,听得懂安南话的莫观扶咧了咧嘴。
唐寇这个称呼,最开始是称呼他们华南海盗的,因为他们经常骚扰抢劫这些安南人,安南人又奈何他们不得,只能恨恨的骂他们为唐寇。
寇,可不是什么好词,但此刻,在莫观扶的耳中,竟然还听出了几分荣耀的味道!
他身边的一个叫大只佬的海盗小头目,就得意的挺起了胸膛,睥睨四顾的看着狼奔豚突的安南人。
怒从心起的莫观扶,一羊腿就砸到了大只佬的肩膀上。
“还看什么看,赶紧他妈的去整队,分发火药铅子!”
火药对于华南海盗来说,可是金贵的东西,一般都是不发给下面的火铳手,而是由各个小头目保管的。
大海上保管火药不易,要是直接发给下面的海盗火铳手,十有八九就会变潮,或者会被他们悄悄拿去卖了换酒喝!
“架炮!架炮!都他妈把咱们的大炮给架起来!火铳手给老子上前排去,有甲的在第一列,没甲的在第二列!
拿梭镖、藤牌、大刀的肉搏兵都给老子准备好,放完铳了就给老子冲,各个头目约束本部弟兄,无令不得出击!”
莫观扶骂骂咧咧的四处怒吼着,华南海盗的打法简单粗暴,跟南洋的武吉斯人一样,都是临敌最多发两铳,然后就冲上去肉搏。
只不过他们比武吉斯人多了很多,不知道从哪淘来的明朝样式虎蹲炮等小炮,火力要强不少。
对比起这些乱哄哄的海盗,归仁阮军的纪律性要强一点,张文多几门令旗发下去,归仁阮军就按照编制排好了阵型。
同样也是火铳手在前,肉搏兵在后,披甲率也要高上不少,看着还像那么回事!
叶开举起望远镜仔细的看了起来,远处龙颔桥边的敌军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团,靠着龙首丘列阵的,那群看着乱糟糟的家伙,应该就是华南海盗了。
他们穿着各种颜色样式的衣甲,正在高声的喧闹和叫骂,其中有些看起来阵型严整的家伙,则统一穿着或青、或红、或绿色的衣甲。
而背靠着马江列阵,大多数包着橙色头巾或带着铁盔,穿着各式扎甲等其他甲胄的军队,应该就是从归仁来的阮岳麾下西山军了。
从双方的火力来看,归仁阮军的火器持有比例比西山军要高,但他们缺少大炮,当然也许是那些不好搬运的火炮,还在后面的路上。
而华南海盗虽然看着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大大小小的火炮可不少,火器持有的比例虽然低,但后排的肉搏兵看着还挺精悍。
而且叶开知道,华南海盗的战斗力,比看起来更像模像样的归仁阮军要好得多。
历史上的这些家伙,可是连英国人和荷兰人开着战列舰都摆不平的存在。
甚至到了1840年以后,英国海军军人在自己占领的香港岛,还经常遭到海盗的袭杀。
这些家伙看起来像是菜鸡,但恰恰并不是菜鸡,反而还凶悍的很。
心里思考了那么两秒,叶开就做出决定了,对面的六万人看着是一起来的,但实际上还是两伙人,叶开完全可以选择攻击一方,然后看住另一方。
被攻击的一方会全力呼救,但没有被攻击的一方,并不一定会为对方拼命!
归仁阮军的火炮少,而且阮惠也证明过他们的战斗力并不算太高,所以是个非常好的攻击目标。
“传我命令,少年近卫军和陈文淇团立刻前去进攻归仁阮军,阮文训师、黄冯义师、黄光义团负责阻击华南海盗的救援!”
叶开当机立断的下令,他这次带来的突袭莫观扶和归仁阮军的军队,总共一万四千人左右。
真正的主力只有陈文淇的这个团和一千多人的少年近卫军,不过这两支军队的战斗力都是很不错的。
叶开这边一动,指挥军队背水列阵的归仁阮军统帅张文多,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对面的唐寇明显是要把他当成主攻对象啊!
这会他才觉得自己与华南海盗离得有点远了,如果他们是两支一条心的军队,这样的距离刚刚合适,可以以少打多,对攻来的唐寇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可要是两支临时凑起来的军队,很可能就不是自己左右夹击别人,而是被别人各个击破了。
龙首丘上的莫观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一把按住身边梁文庚的肩膀,放低了声音说道。
“你去带着你的本部人马和我的两千火铳手,从右边向对面的安南人靠近,我自引大军去正面进攻,快去,那边的安南人没有多少炮,不能让他们被打垮了!”
比起麦有金和冯联贵两人,梁文庚勉强算得上是莫观扶可以信任的人,他本部人马的战斗力也还可以。
看着梁文庚赶忙下去布置了,莫观扶赶紧让身边的鼓手敲响了大鼓,一面青色和红色大旗升起,这是要求麦有金和冯联贵出击的信号。
这边华南海盗还刚开始动,那边震天的炮声就响起了,康拉德指挥手下的炮兵,劈头盖脸的对着河边的归仁阮军就是一阵猛轰!
二十几门三磅炮,六门九磅炮,打得又快又狠,一轮炮击下来,归仁阮军的前边两个方阵就乱了套,鬼哭狼嚎的哭喊声,随之凄厉的响起。
“快,还击!”张文多大声怒吼着,西山阮军的十几门炮也开火了。
不过虽然他们的火炮,也是购自荷兰人的专门野战炮,但操炮的炮手技术就很有限了。
而且他们瞄准的是由少年近卫军组成的第一来复枪团,这些少年近卫们常年在一起生活,一起训练,彼此间的默契很深,方阵的移动速度也很快。
所以归仁阮军匆忙的这一顿炮击,造成的杀伤力并没有多高。
二百五十米了,一声铜号吹响,结成方阵少年近卫们忽然散开,形成了一个以十五到二十人左右为基准的小横排。
对于全员装备了复兴燧发线膛枪的他们,并不需要依靠密集的方阵来保证火力。
他们这一变阵,大大的出乎了张文多的预料,方阵没有了,十几门老式的青铜炮,根本轰不到几个人!
归仁阮军的炮兵们,又只能赶紧推着炮车,去轰击正在结阵的陈文淇团。
炮兵刚一移动,少年近卫军手中的线膛枪就打响了,足足一千一百杆线膛枪,足足一千一百个合格的轻步兵,这在目前的欧洲战场上都要算是十足的主力了,杀伤力更是恐怖无比!
第一轮射击刚打完,归仁阮军摆在前面的三个奇,顿时就像是被剥的洋葱一样,瞬间就感觉薄了一层。
张文多只感觉后脖子一凉,这时候他才想起,据说对面的唐寇中,有一支极为凶狠的神铳手部队。
还没等他下令,归仁阮军站着挨打的前三个奇中的一个奇,就嗡的一声炸开了,几百个吓破了胆的士兵转头就跑。
“临阵脱逃,斩!”
一个张文多的亲兵,驰马从后面飞驰了过来,手中的手铳火光一闪,带头逃跑的阮军该奇,就被毫不留情的打翻在地。
旁边一个管着这个该奇的该道,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唐寇火铳犀利,请元帅准许我出击!”
传令的亲兵看都没看他,而是扯开了嗓子喊道。
“元帅有令,前、后、左三道之兵,立即出击,由张道将指挥,务必击垮当面之唐寇!”
“末将遵命!”黑脸该道旁边,闪过来一个矮壮的该道,他半跪下大声领命。
。。。。。
轰隆隆的炮声响起,不断有炮弹轰击在陈文淇周围不远的地方,甚至有一枚炮弹,从陈文淇的头顶上飞过。
但陈文淇置若罔闻,他死死的看着,同样跟他一样岿然不动的第三师第二团的士兵们。
这个团的核心士兵都是陈文淇的亲族,或者是跟他长房陈家有姻亲关系的其他家族成员。
跟陈文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陈文淇能爬的高,他们的好处就多,反之好处就少。
“诸位叔伯兄弟侄子,什么也不用多说了,这两年,是我害了你们,害的你们从复兴军的精锐第三连,混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但今天,总长就在我们身后,我们终于有机会可以一雪前耻了,大家听我号令,把对面的越人放近了再打。
我亲自到第一排,万一我阵亡了,老三你接着指挥,老三阵亡了,七叔你接上!
除非我们陈家人都死光了,不然不打垮对面的越人就绝不罢手,为了第三连!”陈文淇黑着脸大吼了一声。
“为了第三连!”所有人都跟着陈文淇咬牙切齿的大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