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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肖恩华(1 / 1)

“刘姐,我有个问题实在想不明白,你说,这肖恩华他到底是什么心理呢?”

嘈嘈杂杂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充满了破案后的轻松感。在门外依稀可以听到方立家属的哭声,几个审讯室的灯都亮着,肖建波、肖良才、吕萍……依次都在做着最后的笔录。祈年玉忙活了一通,甩着手给刘瑕倒杯水送来,一脸虔诚地问,“他要骗的可是一千两百万啊,真不差方立这五十万,他怎么就没想到给人家呢?”

这个问题,在此时此刻是不太受欢迎的,几个老警察嘘嘘地呵斥他,“去,忙你的去。以后你就知道了,当事人的心理要都这么合情合理,哪来这么多杀人案?”

“就是,你以为这是演电视啊,每个疑点都能给你说个一二三四五出来?告诉你,一般案件,只要有90以上的疑惑得到解答,关键性证据能形成证据链,取到证人证言,这就已经很难得了,你要和死人说道理,那你就不该来公安,你得上静安寺里去。”

祈年玉不生气,只是嘿嘿地笑,刘瑕也跟着笑,嬉笑声中,张组长也参与进来了,“虽然案是铁案了,但刘老师您也给试着分析一下呗,让我们都学习学习您的思路,对以后办案也有帮助——说实话,您是怎么认定方立,放弃看似更有嫌疑的肖良才的,这个我还真有些好奇。”

嘴上在取笑祈年玉,其实一屋子警察也都渐渐安静下来了,注意力全集中在刘瑕身上,还有人从走廊里飞奔进来,探头探脑地打量她:能快速结案,专案组当然是求之不得,但在专业能力上弱人一头,很显然,不少人也并不是那么服气。

“张局太客气了。”刘瑕盛情难却,她斟酌片刻,“我没有受过正规的刑侦训练,思维方式和大家的确不同,刑侦重物证,证据链指向哪里,凶手就在哪里。但对我来说,一个人是不是凶手,取决于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凶手。”

“肖良才、吕萍、肖建波、梁婷、肖恩华、方立,这六个人里,拥有凶手气质,能够有这个执行力去结束一个人生命的,就只有肖恩华、肖建波和方立三人,当侦探过程逐步排除掉肖恩华本人、肖建波和被雇佣的外来者之后,对我来说,唯一的解事实上就只有方立,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给他找到动机而已。”

“遗憾的是,这样的思路只适合我,并不能在局里推广,我没有侦查权,接触不到证据,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也不能决定案件的侦破进程,如果没取到梁婷的证言,这个想法影响不到案件的发展,所以我才能如此大胆地假设求证。对于有执法权的诸位来说,这种思维模式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你们会接触到大量的一手证据,而这种先入为主,由思维主导的破案方式,也许会导致你们不知觉地对证据做了倾向性筛选,反而成为揭露真相的阻碍,制造出冤假错案。所以我也是有言在先,这种方法只能作为参考,也正是因为警方把注意力集中在肖良才身上,我才能关注方立,起到查遗补漏的偏师作用。”

“至于肖恩华为什么单单搁下方立的50万元不给交代呢?个中原因,我也只能猜测,无法求证了。”刘瑕在阵阵轻笑声中继续说道,“在这么多讯问中,大家对肖恩华的性格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做事到位、讲义气、靠谱,用吕萍的话来说,‘对谁都会有个交代’,你可以说,抛开骗保这点来讲,他确实是个好人。甚至于骗保这点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他已经山穷水尽,借遍了亲戚朋友,得有个交代,而骗保他也是骗保险公司的钱,不管怎么坏,他也是为了还钱。”

“保险公司也很可怜的!”连景云露出哀怨的表情,众人都笑。刘瑕也笑,“但我注意到了这番供述里自相矛盾的点——肖建波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也是肖恩华的债主,但肖恩华从未对他说过何时会还钱。”

“当然,很多人都会说,肖恩华也许是觉得吕萍会为他还掉所有欠债,自己无需特意打招呼。但肖恩华去南非,是去赴死的,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自杀,但他不能留下文字遗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死得无声无息,不能好好告别,这件事都比单纯的死亡要更可怕,以肖恩华的性格,如果他打算‘给个交代’的话,他一定会自己表达,在这一点上,我信任方立的判断,肖恩华不是没来得及交代,他是已经不打算交代了。1200万的赔偿金,看似很多,但要完全填补他留下的债务漏洞,恐怕还有些勉强——虽然说人死债灭,只要肖良才放弃继承,他的所有债务都会化为乌有,但那是说正规途径,吕萍和肖良才未必能彻底摆脱小贷公司,扣除这笔钱之后,余下400万能够肖良才花用几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对肖恩华来说,他没有可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只能选择妻子和孩子,肖建波、方立……这都被排除在了交代的范围之外。”

“但他会不会顾虑到方立可能产生的情绪呢?他就不怕方立反水吗?”刘瑕摇摇头,“肖恩华也许有过犹豫,但在心里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对不起方立,他在发达时,对方立的交代已经够多了,方立一直跟着他,一个普通二本生,家里没钱没势,进公司时什么也不懂,八年后在s市都要安家了,这一切,还不是他给方立的吗?他都要拿命换钱了,方立难道还会要回那50万?对肖恩华来说,方立只要够到位,就不会要这笔钱的,而方立也的确一直以来都很到位……事实上,我甚至一直在怀疑,肖恩华到底是怎么拉住方立的手的——以他跌落时的身体姿态,如果不是方立对他伸出手,肖恩华很难准确地抓住他的胳膊。”

办公室沉默下来,即使是看惯了阴暗面的警察,也无法继续保持玩笑心态,张组长叹了口气,“一时冲动,一念之差。”

“搞定了!”两个警察匆匆走进办公室,献上一份卷宗,“张局您看,梁婷签字的卷宗——”

这句话就像开关,所有人立刻又转了起来,案情水落石出,只能稍微缓解他们的压力,接下来还有数不尽的文书要做,对他们来说,工作才刚刚开始。

“刘老师,这次真的太谢谢你的帮忙了,”张组长来和刘瑕握手,表情透着一丝狡黠,“也让我在市里露了个脸,今晚务必得赏光,咱们不醉不归!”

刘瑕只是笑,连景云出面说,“老师你别闹了,就你那老肝还不醉不归,信不信我和师母告状去——您该干嘛就干嘛去吧,糖衣炮弹也不好使,刘瑕这是我专属的秘密武器,就算您是我老师那也不能让。”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张组长被喝破心事,眉毛立起来了,“啊?还没大没小了你——”

“什么!真的?!”

走廊里传来的喜悦喊声,打断了这两人半认真的玩笑,连景云就势脱身,“出什么事了?走,看看去。”

“你说真的?”

“警察同志,这不可能是真的,她污蔑我儿子!”

“一千两百万!”

“我和你拼了!”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们,你们必须得赔钱!”

走廊上确实热闹——肖家人和方家人在走廊上碰成一块,还有警方、地铁方也被卷入,肖良才还带着手铐——他买凶试图杀害父亲未遂的事件还要另案审理——

但他毫不介意,从事发以来,他的反应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你说真的?俺爸是被谋杀的?俺爸是被谋杀的?妈,咱又有钱了!一千两百万,我靠,一千多万啊!”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们,你们必须得赔钱!”肖建波甩着手,又缠上地铁方,但话说到一半,已无法继续,侄子的反应,让他难以置信,斜眼去看吕萍,“你她妈也不管管?”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那俺们还能拿到钱吗?我儿确实是被撞死了啊。”

“你们儿子杀人凶手还想拿赔偿?有钱也得先赔受害人家属。”

“啊,可我儿都死了,还要赔钱?”

“你们得赔我一个儿,赔我一个儿!”

“一分钱也不给你,恶毒!走也不让他安安静静走!”

“什么意思啊一分钱不给,我女儿肚子里的不是方立的骨肉?”

“好了!妈。”梁婷是乱战里最冷静的人,她仍显得很憔悴,但表情已经过武装,呵斥母亲的语气,极有主意。“管他们家事干嘛,走了。”

“可——”梁母左右为难一阵,到底还是追出去,“婷婷,等等我——”

欢快的笑声还在回荡,吕萍接棒开始和地铁方纠缠,“那你们必须得赔钱吧,不能有不赔的道理——”

张组长摇摇头,抽只烟叼在嘴边,浑身上下摸火,“你说,这一家人,哪怕有一个人的计划成功也好呢?偏偏就要是方立干的,哪怕方立是为了骗保干的也好呢,偏偏他就是为了泄愤干的……他想让肖家人拿不上钱,结果还亲自给他们送了一笔大钱,嗐,这事闹的……”

“谁说的?”连景云把打火机递给他。

“啊?”张组长打上火,惊疑地看过来,“那八百万肯定是不赔了,恶意投保,合同必须取消,但肖恩华两年前投的四百万呢?虽说还在抗辩期内,但肖恩华是被谋杀的啊,投保时也没有骗保意图——这也可以不付?”

“谁说他没有骗保意图的?”连景云反问,“公司看到的只有一个事实——在两年间,他再次投保,骗保目的明确,并试图在抗辩期结束后立刻自杀……公司已经有决定了,这四百万,不予赔付,也不支持地铁公司的赔付意愿。”

“你这么安排肖家人绝对不能答应。”张组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连景云唇边蒙上温煦笑意,态度和蔼,“不服气,可以走诉讼啊,诉讼费用在两百万元以内,公司都能接受……以肖家现在的经济实力,他们能告几年?”

张组长哑然,连景云从他手里抢过烟盒,一边往外掏一边说,“我去禄安的时候,您不是还说,我这是出卖骨气,为资本家打工吗?老师,其实有时候,为资本家打工也挺爽的,公权力治不了的毛病,公司就治得了,您说是不是——”

“去你的。”张组长在他肩上击一拳,但没把火机丢回给他,而是破天荒为他打起火,连景云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凑上去深吸一口。“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那就是现在。”连景云说,吐出一口烟,缓缓走出去。

走廊上安静了一瞬间,随后更大的嘈杂爆发出来,肖良才和吕萍扑向连景云,但随后被警察推搡带走,不过,这也不意味着连景云就此脱身,方家家属,肖建波又围了上来,让他深陷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只能偷空对办公室方向耸耸肩。

刘瑕仔细地欣赏着肖良才和吕萍的表情——尤其是肖良才。

她有种感觉,张组长也在做一样的事。

“梁小姐。”

从停车场开出来,刘瑕不由放缓速度,切进道旁。“现在这个点,不好打车吧?我送你们?”

梁母和梁婷几乎同时说话,“那就麻烦你了,刘医生。”“不用了,刘医生。”

梁母看看女儿脸色,勉强笑一笑,改口了,“不用了,刘医生,我们自己打车也一样的。”

刘瑕点点头,脚尖移到离合器上,在踩下油门以前,又看梁婷一眼——

“梁小姐。”她思忖片刻,“交浅言深,实在冒昧。不过,站在专业立场上,我随意说说——”“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梁小姐,你完全无需愧疚,方立的悲剧,源于他自身的问题,和你的‘逼迫’,没有丝毫关系。”

日正近午,在春日的阳光里,梁小姐就是自带的一道阴影,眼皮浮肿,眼袋深深,憔悴中带着戒备,像是已对残酷命运做好准备。刘瑕这句话,让她的面具露出轻微裂缝,在这一瞬间,她能看到真正的梁小姐——她眼里的泪依然没干,走在一条窄窄的路上,脚抬起来了,却拿不定方向。

“刘医生。”梁婷说,这一次,她的双眼真正看到刘瑕,唇边带上一缕紧张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刘瑕对她笑一笑,踩下油门,汇入车流,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梁母拦下一辆出租车,两母女钻进去,也离开了现场。

现在,乘着红灯,她给沈钦发了信息,才能说是一切都结束了。

手机震了一下,沈钦发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表情,似乎在表达自己无以名状的心情,好吧……其实你仔细考虑的话,好像也算个he,想死的人死了,杀他的人也死了,讨厌的人被讨厌的公司欺负,坏人被惩罚,好人也没受到伤害,挺皆大欢喜的,是不是?

那种不得劲的感觉,透过屏幕似乎都散发出来,刘瑕笑笑,开车不方便,她直接用说的,“其实,还是有个无辜的人,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你是说梁婷?”沈钦的声音也冒了出来,不知是哪里——居然是他自己的原声。

“如果算上她的话,那就是两个。”刘瑕挑挑眉毛,但没让自己流露出诧异,还是和之前闲聊一样——小动物刚冒头的时候,警惕心都是很强的。

“噢,你是说她和方立的孩子。”沈钦的声音本来就低沉,现在更闷了下去,“是我没想到……他确实很无辜,以后成长的路,肯定要比同龄人更艰难一些。”

“如果他有机会出生的话。”刘瑕再度纠正。“梁婷有很大可能会把它打掉……从她走出讯问室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奇怪的是,沈钦在某些时候对人性的看法是如此的负面,但有些时候,又单纯得像个小孩,他吃惊地抽了一口气,像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闷了一会儿才说,“否则她就不会不过问方立的地铁补偿款,是吗?”

“嗯。”刘瑕点点头,“她是个强硬的人,不然,不会扛着家里的压力,和方立在一起这么多年。梁婷的收入不高,家庭情况,你也看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把孩子生下来,母子的生活都会有很多艰难,她今年才30岁,打掉孩子,选择会更多。”

沈钦沉默了很久,直到刘瑕把车开入办公楼停车场,开门下车,他才失落地转以文字继续对话,所以你后来对她说那句话,是吗,为她坚定决心。

你似乎不易接受这个决定。刘瑕觉得很有趣,确实,对话越多,她对沈钦的了解就越更深入:有时候,他真像个孩子,对生命抱有纯净的依恋。

沈钦发来一个委屈的表情,我确实觉得你没有那么温柔了,刘小姐……t_t

虽然我一直不觉得我有什么可温柔的。刘瑕的唇角又扬起来。但我得说,沈先生,以我的观点来看,也许这么做,对他来说才更‘温柔’。

是吗……

这也许是我偏,让刘瑕开始担心她‘下药’的轻重,这就是文字咨询的坏处,隔着网络,很难通过表情来研判他的情绪正处于什么阶段。不过,万事开头难,沈钦的进步还是满明显的,不用太着急……

你又叫我沈先生……【比卡丘流泪gif】

到最后,他发来这么一句话,倒令刘瑕哑然失笑。好吧,对不起,忘记加个他了,沈他先生。

【愤怒表情】【愤怒表情】【愤怒表情】【愤怒表情】沈钦一口气给她发了十几个表情,刘瑕抿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在电梯里有太多表情,会给乘梯的气氛带来尴尬。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沈钦的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她能想象出他那欢快又带点八卦的语调,你把肖恩华的心路说得活灵活现的,那……方立呢?虽然梁婷说了一些内幕,但我还是想不通啊,也就50万,方立年薪都50万了,就为了一年的工资,他这个浓眉大眼的朱时茂就背叛革命了?

他对国内的有些梗还蛮熟悉的嘛,刘瑕忍不住闷笑了声,很快又调整为若无其事的表情,轻轻咳嗽两下,在同梯乘客诧异的眼神中,矜持地走出去。

“刘姐,回来了?”张暖迎上来,“钱小姐刚到。”

刘瑕对她点点头,一边走路一边打字,你一会有事吗?

没,怎么?

你不是想知道方立的问题吗?刘瑕在打字前默想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也时候挑明了。一会在和钱小姐的咨询里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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