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处,但见两人结伴而来,各自皆身着玄色道袍,背负长剑而手执拂尘,观之委实气度非凡。当先一人双掌呈现诡异的暗红颜色,面容显得略憔悴些,后面一人则表情严肃,身材也略矮一些。
两人同样看到了苏琬珺一行,便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苏琬珺连忙起身,敛衽为礼道:“两位道兄安好,小女子有礼了。”那当先者正是玄阳子,闻言淡淡的道:“久见了,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琬珺微笑道:“多承道兄关怀,道兄看来气色不佳,这凝血阴掌之伤还是尽早医治为妙。”玄阳子轻咳一声道:“区区凝血阴掌,贫道还不曾放在心上,未知苏姑娘你们此行所为何来?”
苏琬珺引着两人坐下,却是不答反问道:“恕小女子冒昧,道兄近日是否曾遭到净宇教的余孽袭击?”玄阳子微讶道:“哦?莫非你们也碰上了连八方的偷袭?”
苏琬珺轻轻一叹道:“不错,这连老怪积年老贼、狡猾如狐,小女子委实也奈何他不得,反而不查之下还遭了他那石鼓暗算,想来真是惭愧之至。”
玄阳子嗯声道:“郢襄一境本来便是连八方的老巢,或多或少总有其暗桩,苏姑娘你们还是要提起十二分小心为上。”苏琬珺微颔首道:“道兄所言极是,小女子受教了。”
他二位言来语去说得熟络,可那另一位修者靖阳子此时却是尴尬不已,原来店小二见不好打搅玄阳子,便转向他满脸堆笑的道:
“两位道爷要点什么菜,小店的货色绝对齐全,各式素斋应有尽有。想当初也多亏道爷你们打跑了恶人,所以我们老板才特意请来会做素斋的大厨,就是等着机会慰劳你们呢,道爷您就尽管开口吧。”
靖阳子曾遭受过净宇教的迫害,最终落得不良于言,但眼见店小二如此殷勤,他倒也不好置之不理,正准备拿手比划,却见孙楚楚嫣然一笑道:“靖哥哥,你们怎么也来了,干嘛都不跟人家打招呼?”
靖阳子略显局促,脸上发热的道:“孙姑娘好,贫道和大师兄是追踪连八方而来,眼下大师兄腾不出空,便劳烦孙姑娘帮忙跟店小二点两碗素面。”
他虽然无法出声,但跟孙楚楚交流却不必打手势,只因孙楚楚可以从他的口型中判定话意。虽然最初总觉得被一个女孩子盯着看难免有些尴尬,但如今他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孙楚楚听他说完,俨似了然的道:“诶~这有什么劳烦的——小二哥,给道爷们上两份‘盐巴汤’。”店小二闻言一愕,挠挠头苦笑着道:“这个……小店……”
他一边吭哧还一边瞟着这位“道爷”,暗忖他怎么会点这东西,难道是在故意找碴儿?靖阳子却比他更加尴尬,连忙解释道:“孙姑娘,我们是追踪‘连八方’而来,但点的是……”
孙楚楚“恍然大悟”,便即打断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看错了——小二哥,这位道爷要的是王八汤,你们眼下有没?没有赶紧现钓王八去,我们这位道爷脾气可大着呢。”
店小二愈发哭笑不得,靖阳子可也看出孙楚楚纯粹是在捉弄他,当下胀红了脸道:“孙姑娘!你……你不帮忙就算了,何必……何必消遣贫道……”
孙楚楚强忍笑意,赶紧“满怀歉疚”的道:“好嘛靖哥哥,人家只是太久不跟你聊天,难免有些生疏了嘛,嗯~你刚才说你们是追踪连老怪来的?”
靖阳子见她服软,倒也不好发作,只得点头道:“没事,还请孙姑娘帮忙。”孙楚楚抿嘴一笑道:“还是靖哥哥好说话,我一定帮忙就是。”她嘴里说着帮忙,脸上也满是殷勤,却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靖阳子大见无奈,当下干咳一声道:“孙姑娘,麻烦你跟店小二……”孙楚楚眨眨眼睛,貌似无辜的道:“靖哥哥你干嘛吞吞吐吐的,想吃什么就尽管说呀,难道真要喝盐巴汤么?”
靖阳子正自为之气结,却听玄阳子冷冷接口道:“两碗素面,不加油腥葱蒜。”店小二如蒙大赦,赶紧答应一声便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孙楚楚这才了然的道:“原来靖哥哥想要的是素面呀,我就说嘛,你们现在已经穿得像黑老鼠了,要是再吃多了盐巴,那不真要变成黑蝙蝠了么?”
靖阳子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低下头去暗暗运气,玄阳子则神情淡漠,俨然对孙楚楚视而不见。孙楚楚却放他不过,兀自笑眯眯的道:“聂大侠,你这双手看起来好可怕,不知道打算怎么处理呀?”
玄阳子眉峰一轩,不悦的道:“贫道玄阳,孙姑娘请记下了。”孙楚楚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道:“明白——聂擎天大侠,我听说中了凝血阴掌,除了把中招之处斩去,好像还没有其他办法医治吧?”
她这才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玄阳子虽然未发一语,但目光中分明已有怒意,苏琬珺见状嗔声道:“楚楚妹妹,莫再乱说了。”
孙楚楚却不以为然的道:“怎么是乱说呢,人家也是关心聂大侠嘛。其实聂大侠的双手没了也不打紧,毕竟你那么多师弟师妹,大家发一声喊一哄而上,抓个把连老怪还不是小菜一碟?”
“到时侯聂大侠光荣回归昆仑派,众望所归入主擎天宫,手持世代相传的天玄圣剑——哎呀对不住,我忘记聂大侠早就没手了,那索性便‘无剑胜有剑’咯……”
苏琬珺越听越不对,连忙一扯她道:“楚楚妹妹!赶快闭嘴。”不料孙楚楚却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道:“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嘛,难道聂大侠还讳疾忌医不成?”
玄阳子终于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来,咬牙寒声道:“邪魔外道,贫道耻与相争,告辞了!”说罢竟当真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靖阳子呆了一呆,连忙取出二十个铜板放在桌上,接着向孙楚楚摇摇头道:“孙姑娘你真是……干嘛非要跟大师兄斗气?”
孙楚楚好笑的道:“靖哥哥你可别怪我,我真是一片好意呀,要怪也只能怪你大师兄肚量狭窄,哪儿有半分‘大侠’的气概?”
靖阳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拔步紧追玄阳子而去,孙楚楚却又撇撇嘴道:“好神气么,说人家是邪魔外道,我看他才是小气妖道哩。”
苏琬珺不由苦笑道:“楚楚妹妹,就因为你的事情,连岳兄都跟昆仑派众人闹翻,如今落得相对无语,你……怎么还是这样我行我素?”
孙楚楚气鼓鼓的道:“我就是看不惯聂擎天那副好似除了他以外旁人都是邪魔外道的劲头,那么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啸哥哥你说他是不是欠教训?”
岳啸川并未答话,苏琬珺却柔声道:“楚楚妹妹,事情不过是起于一场误会,大家都是正道同仁,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孙楚楚忽地落下泪来,低头哽咽着道:“凭什么,就兴他们趾高气扬平白冤枉好人,偏不许人家说一两句气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琬珺无声一叹,怜爱的轻抚着她的秀发,此时却听岳啸川轻咳一声道:“酒足饭饱,咱们走吧。”孙楚楚呆了一呆,忍不住娇嗔道:“啸哥哥,人家被妖道欺负,你却光顾着吃喝,真是好没良心!”
岳啸川淡淡的道:“我只见你欺负别人,倒没见别人欺负你,若你真被别人欺负,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孙楚楚登时破涕为笑,难得羞涩的白他一眼道:“这还差不多,算了……被妖道气都气饱了,苏姐姐咱们走吧。”说罢随手丢下一小块碎银,便“搀”着岳啸川当先而去。
苏琬珺为之莞尔,心中却又暗忖道:“玄阳此来恐怕不只为追踪连老怪,他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难道也是为了寻找药侠么?”
三叶集周边三山环绕,分别唤作古峰山、落霞山与铜铭山,而苏琬珺一行的目标便是古峰山。此山中树木丛生,郁郁葱葱,花香烂漫,芳草青青,行走于山间小道之上,着实令人心旷神怡、俗虑尽涤。
眼看已经日上三竿,孙楚楚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无限娇慵的道:“苏姐姐,前面还有多远呀,人家一夜没睡,都快困死了。”
苏琬珺沉吟着道:“妹妹见谅,樊飞只说药侠隐居在这古峰山中,但具体地点我便不得而知了。”孙楚楚不由瞠目道:“什么?!……那怎么成!好歹也是一座山呢,咱们难道要一点一点的寻过去?”
苏琬珺苦笑着道:“恐怕是这样了,药侠行事一向极尽神秘,便是这处药居也鲜有人知,妹妹你同样要保守秘密,不可随便对旁人说起。”
孙楚楚却气咻咻的道:“才不!那药侠老爱故弄玄虚,每次现身都蒙头盖脸、鬼鬼祟祟的,我偏要把这地方宣扬出去,看他还怎么神秘!”
苏琬珺闻言气笑不得,无奈板起面孔道:“你要真敢这么肆意妄为,到时候药侠生起气来不肯医治岳兄,看你还不后悔死。”
孙楚楚眼珠一转,轻哼一声道:“那就等他先医好啸哥哥再说咯,到时候我一定要问问他,像他那样自命清高,一年下来也医不了几个人,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占着这‘药侠’的名号?”
苏琬珺愈发好笑,想了想方和声道:“药侠虽然极少出手,但每次所医莫不是凶险非常的奇伤绝症,连长白薛大侠和武当太玄道长都受过他的恩惠,这样叫做‘药侠’也并不过分啊。”
孙楚楚撇撇嘴道:“我看他纯粹是沽名钓誉,十足的势利眼才对,哼……就会追着那些个大人物、大豪杰、大门派讨好,这样的人我最讨厌了。”
苏琬珺神色稍敛,低声劝告道:“楚楚妹妹,心直口快虽不算错,但愤世嫉俗便不好了,何况咱们眼下有求于人,你还是稍稍忍耐一些为妙。”孙楚楚心道有理,吐吐舌尖便不再多言。
三人又行了约摸一个时辰,渐渐已经进入了山林深处,方转过一处幽暗峡谷,眼前景物顿时又是一变。但见天边闲云朵朵,山势挺拔峻峭,岩壁之间蜿蜒一条溪流,溪水清澈见底,似能濯尽世间污浊。
孙楚楚一声欢呼,径自快步来至溪边,先鞠了一汪溪水入口饮尽,随后便找到一块平整的大石上躺了上去,任由湿漉漉的石面浸透她背后的衣衫。
苏琬珺见状不由叹笑道:“好我的妹妹,难道你打算睡一觉再走不成?”孙楚楚咯咯娇笑道:“姐姐急什么嘛,反正咱们也不知道药侠躲在哪里,再急着赶路说不定都南辕北辙了呢。”
苏琬珺登时噎住,无奈探询的望向岳啸川,只见他面上也微露笑意,点头轻声道:“我的伤暂时无碍,便随她吧。”苏琬珺知道他嘴上虽然多见严厉,心中却着实疼爱这个义妹,当下也不禁暗自莞尔。
两人相偕来至溪边,汲取溪水以为路上之用,这溪水不但清澈见底,入口同样清甜可口,实不逊于人间佳酿。
孙楚楚一派怡然的闭上眼睛,一双悠悠的摆荡着,竟自顾自欢快的唱起山歌来,一时只听甜润优美的嗓音唱道:“吆喂~奴家今年一十八,爹妈要我来出嫁,心儿惴惴好害怕,不知要奴嫁哪家。”
“我儿生来人不差,把你嫁给官人家,我儿从此享荣华。哎呀呀~奴爹妈你们看差啦,官家个个黑心肠,奴我宁死也不嫁,奴爱英雄好儿郎,白头偕老不分开啰~”
清澈甜美的歌声在溪边回荡,倒与这同样清澈甜美的溪水相得益彰,苏琬却不由得羞意暗生,俏脸上也现出了淡淡的红晕。
孙楚楚唱罢睁眼瞧去,忍不住吃吃笑道:“唷~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了樊飞,打算跟他白头偕老呀?”
苏琬珺轻啊一声,难掩窘迫的道:“哪……哪有,谁像你似的整日就想着嫁人啊、如意郎君啊,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害羞。”
孙楚楚坏笑着道:“对哦~人家哪像姐姐你似的这么爱害羞,等人家也找到如意郎君,再来跟姐姐学着害羞好不好?”苏琬珺正自气笑不得,紧接着却又目光一注,脱口轻呼道:“那是——药侠?!”
孙楚楚哧了一跳,连忙跳下大石凝目望去,只见一条身着黑袍的人影正沿着小溪向他们走过来。虽然说是走,但速度又快得惊人,转瞬便已来到三人面前。
苏琬珺不敢怠慢,便即上前敛衽为礼道:“小女子见过前辈。”岳啸川同样抱拳为礼,只有孙楚楚上下打量着来人,满眼都是怀疑之色。
黑袍人——药侠微一点头,径向孙楚楚冷冷的道:“小丫头,做事可不能只顾自己不顾旁人,这山间的清静全被你搅扰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虽然清朗,但也透着几分苍沉,看来已经不年轻了。
孙楚楚一向吃软不吃硬,闻言娇哼一声道:“姑娘喜欢唱,何况这山林也不是你的,你管得着么?哼,这么美的林子里,你偏要穿这么一身奔丧似的衣服,山间的美景全被你破坏了,你知不知道呀?”
她的声音有如黄莺出谷,端的是又娇又脆,一身彩衣因为溅上了溪水而沾湿了不少地方,隐隐可见内里的冰肌雪肤——无论比较哪里,都跟药侠完全对立。
苏琬珺知道孙楚楚的脾气,当下满脸歉意的道:“前辈切莫生气,楚楚妹妹年少无知,得罪之处还请前辈海涵。”
药侠恍若未闻,依旧冷声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可知就因为你无端发声,打扰了老夫止水之心,致使一炉菩提续命丹险些就此全毁?”
孙楚楚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谁让你没立下告示,说附近不许旁人唱歌的?就算你非要讹诈本姑娘,也不过是区区一炉菩提续命丹,本姑娘又不是陪不起。”
药侠冷笑着道:“大言不惭,凭你那几分火候,漫说是菩提续命丹,二十岁以前能炼出七宝定神丹便是侥幸了。”
孙楚楚这下可得意了,单手叉腰笑眯眯的道:“哦~看不起本姑娘是么?哈……你且看看这是什么。”她说罢便小心的自怀中取出一方绢帕,打开后取出一枚小指肚儿大小的丹药,轻轻一指弹向药侠。
药侠伸手将丹药接住,打眼只见这枚丹药色呈莹白,内蕴清光流转,更有一阵馥郁香气扑鼻而来,果然并非凡品。药侠看罢也略感惊讶,片刻方沉声道:“这七宝定神丹当真是你自己炼制?”
孙楚楚好整以暇的道:“怎样?本姑娘下个月才满十八岁呢,哼~再叫你狗……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
她这厢倒还算收敛,没把那句“狗眼看人低”说出口来。药侠则不动声色的道:“那你可曾让岳啸川服食此药?”孙楚楚娇笑着道:“那是自然,啸哥哥是我什么人,我当然不可能藏私咯。”
药侠缓缓点头道:“那就难怪了,岳啸川本来内息过盈,你这一粒灵丹下去,更使得他盈满而溢,暴烈之气遍走全身了。”
孙楚楚登时一滞,苏琬珺亦折服的道:“前辈果然名不虚传,只凭望诊便已探明岳兄的伤患,那敢问前辈是否有何医治之法?”
药侠沉吟着道:“这伤势盈中寓冲,冲中寓盈,倒也颇合老夫的脾胃,老夫原本的确有三成把握,可眼下被小丫头这一掺和,唉……”苏琬珺不由得心下猛沉,若原本只有三成把握,那眼下又如何呢?
正午阳光明媚,云雾山腰林间,隐约可见一行人僧俗相间,正在等待樊飞前来赴会。薛华栋神情肃穆,口中一言不发,只是摩挲着手里的长剑,而柳含烟和杨彦平则相对而立,似是在轻声交谈着什么。
知苦方丈盘腿打坐,口中默默念诵经文,不远处却是金罗汉正跷着二郎腿,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嘴里还不时嘟囔着几句莫名其妙的梦话,其余时候则都是鼾声如雷。
铁韦驮看得牙根发痒,忍不住哼声道:“这死胖子,人家找他来助拳,他倒睡得像死猪一样,我看第一个被樊飞宰的就是他!”
铜菩提干咳一声道:“跑了半夜的路,连佛爷我都累得够呛,更何况老金一向外强中干……啊欠,樊飞要来了可记得叫我啊。”
这位说罢俨然也要倒头睡去,铁韦驮见状更加不忿的道:“你们这两个废物,怎么连半点忧国忧民的大侠气质都没有?整天就知道胡吃海睡,本公子跟你们为伍真是太丢脸了!”
铜菩提两眼微闭,不以为然的道:“什么狗屁忧国忧民,你来帮忙对付樊飞,还不是因为惦记着人家苏美女吗?”
铁韦驮脸上一红,难掩心虚的道:“好……好你个死黄脸奸,竟敢这么诬赖本公子!本公子的一片赤诚之心被你说得这么卑鄙不堪,简直岂有——哇!”
话还没说完便不由自主的一个前扑,当场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随即只听金罗汉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道:“哪个杂碎大吼大叫的,洒家的武林皇帝梦都被惊了,你奶奶的赶紧死出去。”
铁韦驮嗖的一声蹦起来,二话不说直扑金罗汉,两人立刻如一对斗鸡般掐在一处,铜菩提却恍若未见,反而自顾自的倒头睡去。
薛华栋眉头紧皱,暗悔不该带这三只活宝来现世,此时却听知苦方丈轻咳一声道:“两位佛友快请住手,你们乃是我方主力,切不可自己先消耗起来。”
这话听来倒也受用,金罗汉和铁韦驮互瞪一眼,终是分了开去。杨彦平眼中却掠过一丝哂意,抬头观望间淡淡的道:“午时已过,难道樊飞真的没捉住那小妖女,所以干脆爽约不来了?”
柳含烟一正色道:“师弟切莫胡言,樊少侠乃是信人,即便当真失约,想必也是遭逢巨变而身不由己,绝不会故意不来的。”
杨彦平正待再说,金罗汉已抢着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樊飞那么大能耐,别说抓个把小妖女,抓她几百个几千个也不是难事嘛。”他这话听着可真别扭,果然旋即便听铁韦陀鄙夷的道:
“你个死胖子懂什么,就因为樊飞有能耐抓却又不抓,这才叫做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狼心狗肺,我们要消灭的就是他这种武林败类!”
柳含烟欲言又止,只是轻轻一叹,这时却倏见薛华栋眼神一凛,极目远眺间沉声道:“小心戒备,点子来了!”众人闻言一惊,齐齐转目望去,果然须臾便见樊飞手握长剑,身形腾跃间迅速趋近过来。
铁韦驮满脸兴奋,当下霍地跳到前面,抖手自腰间拽出那条“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扬声大喝道:“樊飞!你背叛正道,勾结净宇余孽,分明罪不容恕,本公子今天就要代表少林消灭你!”
樊飞神色如常,停步之际拱手微笑道:“原来是知苦方丈和三位大师,久见了。”知苦方丈合十还礼,铁韦驮却呆了一呆,接着愈发慷慨激昂的道:
“套近乎没有用处,罪徒樊飞,你还是束手就擒,接受正义使者制裁吧!”樊飞听罢只是淡淡一笑,薛华栋却是眉峰紧攒,索性也跨上一步,冷声质问道:“樊飞,你承诺的厉枭和魔王之女在哪里?”
樊飞喟然一叹道:“惭愧……在下昨日遭逢连八方和濮阳尚二人突袭,厉枭也为他们所夺。至于魔王之女……唉,在下遍寻而不得,想来必定是被有心人救走了。”
薛华栋嘴角微现冷笑,柳含烟却和声道:“樊少侠,今晨有人将厉枭尸首交还妾身,只不过此人并未露面,而是自称为‘小卒’,不知少侠有否听过这一号人物?”
樊飞沉吟着道:“竟有此事?所谓小卒必是假名,此人送回厉枭尸首不知是何用意?”柳含烟微微一顿,有些碍口的道:“这人留了一张字条,意似奚落少侠……”
薛华栋冷冷截口道:“厉枭既然已死,某家勉强可以不再追究,可是以你非凡神龙的手段,居然连一名乳臭未干的孩童都抓不住,这话又有谁能相信?”
樊飞又叹口气道:“武林之中卧虎藏龙,情势发展亦瞬息万变,在下微薄之力总有失手的时候,所以还请各位海涵。”
薛华栋不禁哂然道:“好个总有失手,樊飞呀樊飞,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想搪塞过去,实在忒也无耻了吧!”
樊飞似是一滞,片刻方凝声道:“在下并无逃避过失之意,失信于人在下自己也愧疚非常,只盼能有机会弥补此过。”
薛华栋冷哼一声道:“不必了!一日抓不住,一百日也未必就抓得住!樊飞,昨日你亲口说过维护小妖女的话,这有没有冤枉你?”
樊飞不禁皱眉道:“幼子无辜,在下今日同样持此看法,倒并非什么刻意维护。”薛华栋脸色一沉道:“说得好,那么事实便已经昭然若揭!樊飞,单是庇护正义盟罪徒这一条,你便难逃法网制裁!”
樊飞早料到他有意为难,闻言只是微微一哂,反倒柳含烟忍不住驳斥道:“薛公子,事情还未明了,这样便说樊少侠庇护罪徒,未免太武断了吧?”
知苦方丈亦劝解道:“阿弥陀佛,薛施主,樊施主或许也有难言的苦衷,便先听他还有何说辞,之后再来判定如何?”
薛华栋长剑驻地,凛然正声道:“樊飞,某家并非没有给你剖白的机会,昨日令你擒获小妖女,本意便是要你和岳啸川跟净宇教的余孽撇清关系。”
“孰料你们不仅不珍惜机会,反而还变本加厉,又肆无忌惮的庇护了小妖女!并非某家挟怨故意往你们身上泼脏水,实在是你们的作为太过令人生疑,如今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不服便尽管说来吧!”
樊飞神情复杂,勉强和声道:“薛三少既然认定在下心怀叵测,那在下再多解释也是徒劳,但你臆测之事皆无真凭实据,所以要定在下的罪却也万万不能。”
薛华栋不以为然的道:“樊飞,公道自在人心,纵然暂时没有凭据,某家也有责任将你绳之以法,日后一旦证据确凿,倒要看你还如何巧言折辩。”
樊飞目光渐冷,一面扫视着在场众人,一面缓缓的道:“在下此次的确未能践诺,但绝非薛三少所言勾结邪魔之徒,各位难道也认同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擒拿在下?”
杨彦平先自寒声道:“樊飞,昨日相救之情杨某不敢忘记,但私人情谊毕竟不比武林大义,你不如还是暂时听凭我等处置,想必正义盟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樊飞不为所动,又转向知苦方丈道:“方丈德高望重、武艺超群,却不知此次是居中仲裁,还是纯粹助拳而来?”
知苦方丈温然道:“樊施主,薛施主所言也不无道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相信正义盟是绝不会冤枉好人的。”
他话音方落,铁韦驮也得意的道:“樊飞,我们七个打你一个,你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还是趁早束手就擒吧。”
柳含烟微一迟疑,终是讷讷的道:“樊少侠,妾身虽然坚信你的清白,不过毕竟人言可畏,幸而正义盟一向处事公允,所以还请你暂作配合好么?”
樊飞寂然一笑,缓缓摇头道:“薛大侠曾经提议解散正义盟,当时在下或多或少还有些惋惜,但如今看来却是在下太浅薄了。”
薛华栋冷笑一声道:“樊飞,五元首重新会盟太室山,那是人人称道的盛事,你却在此口出微词,岂不更加坐实了险恶用心?”
樊飞轻轻一叹道:“强权之下惟有一令独大,正义之言也不过一家之言,好比你薛三少现下振臂一呼,在场诸位便都将在下视作雠寇,如此也不知是在下的可悲,还是这正义之言的可悲?”
知苦方丈肃然道:“樊施主这话未免偏颇了,我等皆是凭心而论,又岂是盲从薛施主之言?樊施主此前对武林正道也颇多贡献,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
柳含烟亦劝慰道:“樊少侠,正义盟重组毫无疑问是我们正道同仁的幸事,此次妾身得罪于你也是迫不得已,但妾身保证日后定会为樊少侠奔走求证。”
樊飞缓缓摇头道:“柳女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磊落之心可昭日月,所以想要在下屈服于强权之下、甘受旁人构陷,那是绝无可能。”
薛华栋怒上眉山,当即厉喝道:“樊飞!继续诋毁正义盟只会加重你的罪行,若真动起手来某家断不容情!”樊飞为之一哂道:“薛三少,以你的能为,自问胜得过在下吗?”
薛华栋沉哼一声道:“某家一人或许力有不逮,但你自信能抗衡得了知苦方丈的袈裟伏魔功吗?岳啸川和苏琬珺两人昨日便突然离开了乔家庄,行踪同样令人怀疑,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抵挡我等联手?”
樊飞不动声色的道:“哦?薛三少似乎已经对在下的能为了如指掌了?”薛华栋冷笑着道:“纵然你刻意隐瞒来历,但正义盟又岂会被你骗过?蓬莱羽仙宫的武学虽然独到,却也由不得你如此卖狂!”
樊飞深沉一笑道:“原来在下竟是来自故蓬莱羽仙宫的传人,哈……也罢,那在下便用这招‘步云登仙’领教诸位的高招了。”
说话间但闻一声清脆的绷簧振击,深蓝色的光芒瞬间倾洒而出,剑柄之上那尊威严的龙首竟好似活了一般,连双目之中都泛出了慑人的光彩。
众人见状齐齐一惊,薛华栋横剑当胸,振声暴喝道:“樊飞!对我等出手便是公然对抗武林正义盟,你想清楚了吗?”
知苦方丈脸上也不由得罩上了一层戾气,当下凛然清叱道:“樊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实不愿再造罪业。”
樊飞神目流转,一一扫过在场七人,终是沉缓的道:“在下只出一招,一招之后,诸位当识何谓非凡神龙。”
杨彦平不禁怒喝道:“大言不惭!华山派岂容你这般放肆,看招!”说罢双手判官笔齐齐递出,悍然直迫向樊飞双目。
金罗汉三人早已按捺不住,登时也大呼小叫着冲了上来,薛华栋和知苦方丈却是心照不宣,各自已经凝聚起十成功力,静待与樊飞全力一搏。
樊飞大步迎上,慑人气势霎时席卷全场,青色人影瞬间穿过四人阻挡,手中蓝芒撒出一片清逸绝伦的光彩,伴着响遏行云的龙吟之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薛华栋和知苦方丈同时卷入其中。
一招之后,重归寂静,蓝芒骤敛,杀意依然。柳含烟呆视着指在喉间的那道蓝芒,手中的凤尾镖再也拿捏不住的跌落在地,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叮当轻响。
药侠一语既出,苏琬珺固是心下猛沉,孙楚楚更加羞恼交集,忍不住顿足嗔斥道:“住口!你……你分明就是故意找碴儿!啸哥哥服药之后马上就止住了刀劲蔓延,即便不来找你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可恨那连老怪突然出现搅局,害得啸哥哥不得已跟他拼了一招,这才致使刀劲散入了奇经八脉。你诬赖本姑娘也就罢了,可连这点道理都看不出来,哪会是大名鼎鼎的药侠,分明就是个西贝货!”
药侠耐心听她说完,这才淡淡的道:“七宝定神丹与明王诛鬼刀皆属至阳,只不过一者平和而一者暴烈,所以能暂时起到压制之效。但二者毕竟本质相同,最终都会助长刀劲威能,无异于饮鸩止渴。”
“不过你说得倒也不差,我原以为是你给岳啸川服食了过量药物,但若是他当真还不顾伤势与人动武,那便是自己取死有道,着实怨不得旁人了。”
孙楚楚听罢更加连声呵斥道:“住口住口住口!什么叫取死有道?!苏姐姐,这个所谓药侠不仅不通,而且还是个乌鸦嘴,我才不放心把啸哥哥交给他医治!我……咱们回苗疆求我师父援手好不好?”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径向药侠深施一礼道:“前辈,岳兄虽然伤势奇特,但以前辈之能必定仍有医治之法,晚辈衷心请求,也请前辈看在樊飞面上……”
药侠略一沉吟,这才缓缓的道:“老夫只是个医者,天下只有病患求医,却没有医者求病的道理,所以既然人家做小妹的不肯相信老夫,老夫又何必非要出手呢?”
苏琬珺闻言忙向孙楚楚道:“楚楚妹妹,还不快跟前辈道歉,难道你真的不顾……”孙楚楚却还在赌气,截口抗声道:“姐姐你别管,这家伙八成是徒有虚名——”
“喂!除非你先证明自己有十足的能耐,否则本姑娘决不答应把啸哥哥交给你!”药侠似乎也动了真怒,便即冷哼一声道:“小丫头当真倔强!罢了,老夫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你到底要如何证明?”
孙楚楚略一迟疑,清咳一声道:“你既然号称药侠,那自然不会将本姑娘这点微末毒技放在眼里了?”药侠了然的道:“听这口气,你小丫头是想试试老夫解毒的手段?”
孙楚楚点点头道:“聪明,本姑娘就在你身上下一种奇毒,你若能解得了,本姑娘便信你是真的药侠,可你若解不了,那便是‘取死有道’咯。”苏琬珺听罢不禁沉声道:
“楚楚妹妹,莫再胡闹了!”药侠却一摆手道:“无妨——小丫头,解你的毒于老夫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老夫平生从不做亏本生意,所以你也别想老夫心甘情愿被你下毒。”
孙楚楚哂然道:“哦?害怕了是不是?哼……本姑娘宽宏大量,也不跟你斤斤计较,你且说还要什么附带条件才行?”
药侠不温不火的道:“简单,若是老夫解了你的毒,你便要留在老夫身边,伺候老夫的生活起居,包括端茶递水、洗衣叠被、内代书童、外为车夫、采药抓方、炼丹守炉等一并承担,如此你可答应?”
孙楚楚越听越气,忍不住娇斥道:“你!简直岂有此理!太过分了!分明就是欺负人!”药侠轻咳一声道:“老夫便是这个主意,答不答应全凭你自己,老夫决不勉强。”
苏琬珺心下了然,暗道药侠这分明是有意要栽培孙楚楚了,于是也故意秀眉紧蹙的道:“楚楚妹妹,都怪你任性胡为,眼下咱们可怎么办?”
孙楚楚面现彷徨之色,也不禁暗悔方才气迷了心,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发起了娇性,如今既已落得骑虎难下,一时之间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