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在科尔先生的《红色时代》当代艺术展上看到了一张相片。这张相片放在非常醒目的地方,标题是:国际歌。
相片里是我们喝酒上桌后唱国际歌的情形,我在半空中举着酒瓶,废弃的油桶离我还有半米远;羊眼和狗蛋在车顶上搂着,黄毛正跳下车,瘸子王把拐杖扔在空中,龙三站在桌子上,拿着军刺指着天空,科尔和阿芳在接吻。罗大喜身上斜挎着旧自行车轮胎,罗二喜朝围墙扔着酒瓶。而二楼阳台上站着一只奇怪的黑色大鸟。
所有的人都在,我是说那天所有的人都在相片里。
科尔也在相片里,那是谁拍的这张相片呢?
罗招娣吗?
不,她也在相片里,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正在下楼梯,手里拿着一本书。
罗二喜的母亲拍的相片吗?
显然也不是,罗二喜的母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芹菜,她嘴半张开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唱歌。
罗二喜的父亲吗?
也不是,罗二喜的父亲正在关大院的门,他回头看着我们。
我想去问问科尔,这张相片是谁拍的。
出门时,我看到穿着一身旧军装的科尔,在楼梯下冲我招了一下手,然后搂着一个女孩进了豪车,迅速离去了。
豪情万丈的歌声停止后,酒瓶飞向了辽阔的天空。
龙三把军刺扔向我,我接住军刺,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然后跳下废油桶。
我上了丰田皮卡车,直奔振兴路,去找鸭哥。
鸭哥穿着黑色背心,坐在饭店门口,抽着雪茄,围着他坐的有几个身形彪悍的男子。
我把军刺扔给龙三,然后拿着双管猎枪,跳下车,冲到鸭哥面前。
乌黑的枪管指着鸭哥的眉心。
鸭哥的雪茄掉在了裤裆上。
我让鸭哥进屋说话。
鸭哥显得很镇定,让其他人不要乱动,然后后退着进了屋。稀里哗啦,饭店里的人,全都跑了出去,里面只有我和鸭哥。
你什么意思?鸭哥问。
你说什么意思。我说。
我明白了。鸭哥说。
你明白了就好。我说。
我慢慢扣动扳机。
鸭哥说,不,不要,向东,不要,有话好好说。
枪响后,我扛着猎枪出了饭店的大门。
“你把他崩了。”龙三一脸惊讶。
我没搭理龙三,把猎枪扔进皮卡车里。
我问瘸子王要烟抽,瘸子王扔给了我一盒软中华。
我抽出一只叼在嘴上,罗二喜掏出火机给我点上。
龙哥,瘸子王他们,全都跑进了饭店。
我打开车门,上了皮卡车。
几分钟后,龙三和瘸子王从饭店出来。
龙三拍了拍车窗。
我把车窗摇下来。
“向东,你厉害。”龙三冲我伸出大拇指,“鸭屁股尿了,一地的尿。”
“干得不错。”瘸子王说。“虽然你留了他一条狗命,但他这下栽了。”
“是啊,成烤鸭了,向东,喝酒去。”龙三说。“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现在不行,我还有别的事。”我说。
“什么事?这么重要?”龙三说。
“和人约好了。”我说,“你让黄毛开车送我。”
“好吧,听你的。”龙三说。
我冲包胖子说,“把枪收好。”
包胖子爬上车,把枪拿下来,用雨衣包裹上。
车开出了振兴路。
“东哥,去哪?”黄毛问。
“把我扔在教堂门口就行了。”我说。
“东哥,你信基督教?”
“不信。”
“天主教?”
“不信。”
“佛教?我妈信佛教,前两天还从庙里领了两个和尚回家。”黄毛说。
“我信英特纳雄耐尔。”
“英,英什么特纳雄的尔是什么东西?”黄毛说。“唱了半天,我都不明白,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说。
“你也不知道。”黄毛笑了。“那你还信个球?”
“你懂个锤子?”我说。
“是啊,我就懂个锤子。”黄毛说。“我爷爷是铁匠,正儿八经的铁匠,给袁世凯打过宝剑。”
“慢点开,走民主南路。”
“那路堵啊,都是摆摊的,城管都撵不走。”黄毛说。
“走前面路有交警,老弟,你这是喝酒开车啊。”
“交警怕个球?没事,这路不归交警管。”黄毛说。“对了,东哥,我想把头发染成红色,你觉得怎么样?”
“那你以后就叫红毛了。”我说。
“叫红毛好啊。”黄毛说。
“前面停车。”我说。
“你不是去教堂嘛?”
“不去了,我想买个烧饼吃。”我说。
我下了车,买了烧饼,一路歪斜进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