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鹤将饭食摆放在桌上,对坐在窗边手不释卷的夙寰剑尊轻声道:“夙公子,请用饭。”
夙寰放下书卷,走到桌边,看着比往日多出的一盘肉菜,扫了苍鹤一眼。
苍鹤面色不变,依然垂手而立。
“坐。”夙寰道:“一起用饭。”
苍鹤一愣,随后笑容满面的依言坐下。
夙寰剑尊喜静,即使失忆,依然不喜与他人相处,容许苍鹤照顾本就已经出乎意料,如今居然愿意与苍鹤一同用饭,苍鹤觉得他这几日尽心尽力果然没有白费。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安静地用饭。苍鹤虽不说话,脑子却转的不慢,思考如何能够一直呆在夙寰剑尊身边,若能推动情劫,让师尊早日破劫归位带他去青霄派,那便更好了。
至于夙寰剑尊是否会带他去青霄派,苍鹤毫不担心。且不说一开始夙寰剑尊就说他们二人有缘。就算没有带上他,难道凭他自己的根骨与实力,再潜修几年,还进不了青霄派吗?
纵然青霄派是这个世界的道修第一派,在苍鹤仙君眼里依然不够看。若他连一个青霄派都进不了,等轮回结束回归仙界,岂不是要被那帮同僚笑掉大牙?
所以,苍鹤丝毫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心。而他如今所烦恼的是要不要立刻修炼上一世夙寰剑尊赐予他的功法。
若修炼,等夙寰破劫恢复记忆,就不好解释了。若不修炼,苍鹤实在不习惯做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虽有仙法这等杀手锏,但非极其特殊的情况,不能动用。
思来想去,苍鹤长叹一声。
夙寰剑尊高傲清冷,亲传弟子只能修炼他赐下的功法。若苍鹤提前修炼其它功法,此生都无法拜入夙寰剑尊门下;若提前修炼夙寰剑尊的功法,解释起来更加麻烦。
罢了,先练些凡人武功,暂不修真,不急于一时。
饭用毕,苍鹤起身收拾碗筷,冷不丁听夙寰开口。
“你可识字?”
苍鹤回忆一番,摇首:“不识。”
夙寰道:“可愿随我读书习字?”
苍鹤被这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砸的有些发晕,他愣了片刻,大喜:“师尊,弟子愿意!”
“我并非要收你为徒。”夙寰声音清冷:“感念苍家照顾,投桃报李罢了。”
历经一世,苍鹤早就习惯夙寰的嘴硬心软,丝毫不受影响:“您愿教我读书习字,我唤您一声先生可好?”
“随你。”
苍鹤喜逐颜开:“先生。”
“嗯。”
于是,在重历轮回的第五天,苍鹤仙君在某种意义上提前成为了未来师尊夙寰剑尊的亲传弟子。
负责……读书认字。
可喜可贺。
夙寰剑尊是一个及其负责的人,依然答应了,第二日他便开始教苍鹤习字,从最简单的开始。
难为苍鹤仙君博古通今,被逼着从《三字经》开始学起,还必须装作似懂非懂,进度不能太快,以防露馅被当作妖孽,实在是痛并快乐着。
苍家并不富裕,村内物资贫乏,村民多不识字,如今夙寰成为苍鹤教书先生,且分文不取,苍家自是感恩戴德。
逝者如斯,一晃便是月余。夙寰十分满意苍鹤的学习进度,觉得此子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可堪大造化。
苍鹤则掰着手指算日子,待镇上的人伢子进村,便是夙寰离村之时。这一世他定要紧跟在夙寰身边,看是否有机会提前破劫,早日走上修仙之路。
苍鹤并没有等多久。
人伢子进村时,夙寰正在屋里看苍鹤练字。看到窗外走过的那个穿着富贵的花发婆子,苍鹤手腕一抖,一滴墨色在宣纸上晕开,顿时毁了一张字帖。
夙寰冷声道:“静心。”
苍鹤收敛心神,换了张宣纸,直到认认真真临完一张字帖,夙寰冷峻的面色才稍有缓和。
“不错,笔画端正,但尚缺风骨,还需多练。”
得了夸奖,苍鹤灿烂一笑,心道当然不错,他花费大力找来稚儿所练字迹,拿着一堆鬼画符依葫芦画瓢几十日,若能写出风骨,那倒是有鬼了。
收拾好习字器具,苍鹤跑村子里打探人伢子消息,晚上回来与夙寰用饭时,出言试探。
“先生,那婆子在村里买完孩童之后将去京城贩卖,听说京城为一国之都,不知何等繁华。”
夙寰没有反应,不紧不慢姿态优雅的用饭。
苍鹤笑道:“先生毫不好奇,难道曾经去过京城?”
夙寰终于给了简短回应:“不知。”
“我倒是忘了先生没有过去记忆,先生是否打算四处走走,寻找契机找回记忆?”
夙寰放下双著,看着苍鹤,神色淡漠:“我既然是你先生,身负教书之责,自当监督你读书。”
苍鹤一愣,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在你学完四书之前,一切免谈。”
苍鹤:“……”
《论语》才学了第一页,人伢子两天后启程,这是让他两天内学完四本书吗?会被当做妖孽架起来烧死的!
但师尊若一直呆在村子里……
师尊,您的情缘一定会哭晕在茅房!
夙寰果真言而有信,两日后人伢子带着孩子们启程离村,夙寰眉毛都没挑一下,依旧监督苍鹤读书。见苍鹤心不静,出言训斥,神色严厉。
苍鹤看着消失在村口的人伢背影,唏嘘半晌,最终释然。
罢了,师尊定会历劫,此乃天道定数,即使错失这个,另一个也终究会到来,早晚而已,何苦烦心。
苍鹤静下心来,终日跟随夙寰读书习字,二人关系越发亲近,有如上世。
时间缓缓流逝。
两年之后,苍鹤见夙寰终日呆在村里,所谓的情缘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再也坐不住了。
虽然俢者渡劫动辄几十年,更有甚者多达百年,但若这么一直等下去,夙寰倒是无所谓,但他苍鹤此世可是肉体凡胎,尚未步入道途,根本等不起。
村子虽小,待嫁的姑娘倒也有几个,可夙寰冷心冷情,又终日与苍鹤呆在一起,根本连看都不看那些女子一眼,谈何动心。
情劫迟迟未到,如何是好,难不成要他造一个出来?
苍鹤思前想后,觉得夙寰终归要出去走一走,成日窝在小小村落,就算是天道安排一个情缘,那情缘也要能找得到这里啊。
思及此,苍鹤读书便故作心不在焉,夙寰训斥多次见其死不悔改,便将他唤至身前。
“为何心浮气躁。”
“先生。”苍鹤一本正经:“弟子近日读书已遇瓶颈,前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耀自他,我得其助’,弟子寻思是否出去走走,开拓眼界,体验世情。”
夙寰冷厉的眼神扫来,苍鹤神态恳切,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水润的黑眸乍一看去犹如初生的小鹿,水灵灵的满是期盼。
夙寰被看到莫名心软,片刻后道:“三日后动身。”
苍鹤笑拜:“谢先生。”
三日后,苍鹤跟着夙寰出村,苍鹤父母不舍,出村相送。
出村不足三里,一人沿河道顺流而下,被冲上岸边。
苍母:“呀,竟然是个受伤的姑娘,造孽哦!”
苍鹤:“……”
出行取消,一行四人将昏迷不醒的天降情缘搬回村内。
夙寰让出客房,与苍鹤同居一室,苍鹤受宠若惊。
那被冲到岸上的姑娘锦衣绸缎,容颜秀美,腰悬美玉,玉质剔透青翠,四周勾有祥云纹路,上刻“安蓉”二字。
苍鹤见到那玉牌,眼皮一跳,扭头看向夙寰。
夙寰盯着玉牌半晌,一言不发。
苍母讶道:“这姑娘的玉牌纹路和夙公子的一模一样,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那是自然,苍鹤腹诽,这姓名玉牌青霄派人手一个,想当年他腰上也有,只不过等级权限比这位姑娘要高出不知多少罢了。
青霄派的安字辈的女弟子,苍鹤上一世并未见过,多半是外门弟子,亦或是个早早陨落的短命鬼。
一个修真中人沦落到气海破碎灵根尽毁,沿着河流落到凡人村落,怎一个惨字了得。
自从那倒霉姑娘出现,本来话就少的夙寰越发沉默了,时不时去客房探看女子,看的苍鹤稀奇不已。
天道定下的情劫果然非同凡响,这个女修士一句话未说,光躺着昏迷了三天,就已经让师尊日日探望,夜夜惦念。
按照他某一世轮回中凡人的说法,叫什么来着?
对,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又过两日,那名为安蓉的女子终于醒来,目光茫然,问及身世只是摇头,一概不知。
苍母怜惜:“看来安姑娘和夙公子一样,也是可怜人。”
安蓉双目含泪,望着夙寰。
夙寰一言不发,看着安蓉床头玉牌。
屋内气氛诡异。
苍鹤轻咳一声,引来两道视线。
“先生。”八岁苍鹤小豆丁摇了摇夙寰衣袖:“先生是否觉得与安姑娘似曾相识?”
“不曾。”夙寰看向安蓉,声音冷冽如冰:“这玉牌从何而来?”
安蓉被夙寰的冷气吓住,愣愣摇头。
夙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客房,干净利落。
安蓉不知自己做错何事,惶然的看向屋内剩下三人,泪眼漱漱而下,苍父苍母表情亦是茫然。
门外传来夙寰声音:“苍鹤,还不跟上。”
苍鹤只觉得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应了声是,快步跟了出去。
回到屋内,夙寰负手立于窗边,道:“收拾好东西,明日启程。”
苍鹤一愣:“去哪儿?”
夙寰漠然一瞥:“不是你想出去走走?”
苍鹤:“……”
这回不只是情缘,连苍鹤本人都要哭晕在茅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