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江云的建议,周锦犹豫着道:“此时停止清修,会不会功亏一篑?”
人这一生,能有几个三年,就此废弃周锦心中不舍,虽然他也知道,修仙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天下修士万千,能结丹者凤毛麟角,但没人愿意承认失败。
江云也为他为难,道:“前功尽弃是肯定的,但此法你走不通,也许过了不惑之年可以,可现在不行。”
恒古修仙,愈老愈精,世人多以为是修行的累积助成仙道,其实不然,仙途阻隔如同世人遭遇困惑,也许一朝顿悟,也许一辈子也悟不透,尤其是归真境界,绝非勤奋可攀,只有经过岁月累积,苍茫人世的蹉跎锻造与摔打,到了不惑之年,某些困惑或许才能解得开。
在《仙典》当中,有无数例子证明了此点,很多仙人在少年时,只是一介凡人,蹉跎红尘岁月,忽有一日顿悟,抛家舍业,遁入山林修道,以老迈之躯得成仙缘。就连佛祖当年,也是如此证道。但八荒内流传的修行法门有些极端,如是在中天,到了归真这一境,仙门弟子会化凡入世,自悟心性,感觉心性差不多了,才会重返仙门结丹。
想让心思懵懂的少年斋心坐忘,很难。
但周锦如今遭遇的形势,已等不到他的心性成熟,所以江云前来,为他指点一条明路。既然做人修不成仙,那便解身求活。
为了帮助周锦解身,有些话,江云必须要对他讲,虽然他并不喜欢听。
于是江云谈到了周锦的家事,堂堂周王世子,困囚在这京城内,举目无亲,连朋友都没省下几个,他这个世子当得窝不窝囊?他有多少兄弟姐妹?事到此时,可还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
周锦越听心越凉,少年时他还认为,当世子是一件非常风光的事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锦城书院的学子们见了他,更是如同见了自家主子,惟命是从。可当孩子王有意思吗?尤其是当身边的人长大,都开始意识到,他是个巨大的麻烦,对他崇拜与羡慕,也随之烟消云散。
更有甚者,避之不及,唯恐当了刑天台上的陪绑。
更令周锦伤心的是,就连他的父母,也对他的死活无能为力。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当年选定他做世子,便是要他来做这件事,命好或许还能回到雍州,劳苦功高,继承王位。命不好,则就是摆在他人刀口下的死囚。
好话难听,真话更是惹人厌烦,江云说这些,是想让周锦看透这一切,不要再纠结下去。
他如今的处境,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既然命运已经注定,那便坦然接受!而且他周锦不亏欠任何人的,相比众多周家子嗣,他吃得苦最多,承担的风险也最大,决然对得起周家。
江云六岁来到京城,周锦与他同年,也是六岁落脚此地,也该看透这一切了。
既然他坚持自我,想要做一颗刚强的石头,那便要明白,石头看上去刚强,其实易碎,不如烂泥耐火,烂泥浴火可成器皿,但石头烧多了就会崩,尤其是遭遇猛火之时,不出一时半刻,便会粉身碎骨!
那如何才能逃脱这样的命运?
内敛心性,不冷不热!
大喜大默,都是石头的取死之道,经不起人世炼炉的锻造,只有沉下性子,慢慢的融入其中,才能够火海取栗,安渡冰河。
管他将要发生什么,你周锦都要坦然面对,某些时候反应迟钝,也是件儿好事。
最好能像傻子般发呆,只有这样,才能慢慢的成为龙蛇盘隐的沙中土石。
记住,此土无水,水为思辨,什么都不去想,明白吗?
再不行,信不信我下药,药傻了你?
有了江云的陪伴,周锦烦躁的心情一天天的平稳下来,这时江云才拿出专门为他准备的解身法门,逐篇逐字的指点他,到了什么时候,依照哪些路径行功,同时每日还要修行可出阴阳二神的清明梦,尽早壮炼神魂。
如此,到了危机时刻,才能解身保命!
但江云提醒周锦,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解身,能做人谁想做石头。同时还问周锦,府中有没有看得过眼的婢女?
周锦闻言点头,堂堂的周王府,怎么能没有婢女。
江云附耳上前,提醒他,抓紧时间生几个孩子,解身为石,无后。
周锦闻言张大了嘴巴,他又不想做石头了,还是做人好……
这是废话,但做石头也比死强,江云教他这个法子,是用来保命的,莫说是他,正经仙家不到天命旦夕前,也没人愿意解身,大限近了,才不得不用这法子。
除非周锦能听他之前的劝告,小命不保时,卖身求荣,坚实的站在武皇身边,为天下反贼做个表率,忍辱负重。
周锦摇头如鼓,他宁愿死!
这不得了,那就安心的做你的石头吧,但不能做易碎的石头,一锤子下去毁了,不值。
周锦点头,他知道江云这么安排都是为了他好,能有江云这样的朋友,他很满足。看来非常时刻,他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保命了。
江云离去前又交代周锦,此事你知我知,日后若是有人问起,千万不可提及,连你自家人也不能说,
有了万冢垣的威胁后,江云不得不小心行事,周锦却是个死心眼,询问道:“那我该如何解释?”
“就说你也不知,机缘巧合,明白吗?”
“恩”周锦手抱喜印点头,江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周王府。只是不知,这一别,哪年才能再见。
江云归家时,迎梦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大堆的礼物琳琅满目,算上王管家在内,七个下人都拿不过来。
江云询问道:“秋烟雨那边儿你去告辞了吗?”
迎梦摇头,原来秋烟雨不在京城,据说是去了乡下,与老农学习种田的门道儿。看来,她是打算在六年后的清明境内大干一翻,教授荒民种田的知识。同时禹岩也跟了过去,原来那小子喜欢上了秋烟雨,而魏春儿又喜欢他,这三个人一个黏着一个,关系很是令人无奈,梁基已恨不得能将禹岩的腿打断。
江云点头,迎梦反问他:“你想好我们要去哪里了吗?”
此点江云还没想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天下如此之大,他却没出过京城,哪里说的出来……
而且,他们夫妻二人的行踪需要保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别人还如何能找到他。
“也不知道晓华去了哪里……”迎梦又提起了唐晓华,唐府七小姐仍然杳无音信,令很多人挂念。
但迎梦并不知道,唐晓华在江云心中有着特别的分量,当年的那件事,除了江云没人知道具体情由,也就是说,全天下,只有江云才能体会得到唐晓华心中的苦。
那丫头十九岁了,也不知过得如何,年少时的一件错事,改变了她的一生。
也许从此往后,唐晓华都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再也不出现,所以此事,如同作孽般掖在江云的心中,等待着化解。
江云默默祈祷,外出后如能见到她,了却掉这桩心愿。
“走吧”江云起身,和迎梦一同两个孩子们返回到唐府,与姨娘、姨丈欢度佳节的同时,还去拜望了义成公主,日见苍老的义成公主见了他,又一次长吁短叹。
义成公主仍然被蒙在鼓里,以为唐晓华真的化凡去了,不住的向江云抱怨,修仙有什么好,几百年来,除了上古武祖,再没有第二人飞升羽化。在她看来,那就是一条绝路,能修成神境还好,重返人世,造福一方,但更多人都一去不返。
江云安慰她,会帮助寻找唐晓华的下落,同时留下一粒驻颜丹,因为江云不希望有朝一日唐晓华回来,看到母亲苍老的面容,悔恨终生。
晚间,则是江云一家四口独处的时光,迎梦守着孩子们泪眼婆娑,心中不忍,可两个小家伙都玩累了,睡的不省人事,丝毫都不知道父母将要离去。
江云没有守着孩子,而是在伏案写信,还写了很多。
江云突然奇想,此一去,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来,注定会错过新言、新政的成长,所以他留下这些书信,想等到两个小家伙想念父母的时候,遭遇挫折时,入学时,还有参加清明界大比……
这恐怕就不需要的写了,因为他们和当年的江君羽一样,生不逢时。让姨娘将这些书信拿出来,让他们感受到父母亲的存在。最好,每年过生辰的时候,他们也能收到父母的书信。
迎梦搞清楚江云在做什么,便也痴迷了进去,一封连着一封,不住的抹着眼泪。
江云起身,为迎梦披上了外衣,五月的夜晚还很凉。
修仙不易,也不知道迎梦要修多少年,才能结成金丹,但这一境对江云来说,却注定会过的很快,因为山中无岁月,佛祖归真证道用了六年时间,也不知道作了弊的他会用多久。
如此,一晃五年多过去,深冬时节海面上寒风呼啸,波潭翻涌,武国西南外海的某座荒岛礁石上,江云睁开了眼,整个人已与以往大不相同,眼蕴精芒遥望海面,神彩聚与一双黑眸之中,似乎能望穿浩海,达到七百里外的神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