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个熟悉而宽阔的出海口,这一次不同的是,没有人阻拦这支船队,更没有令人惊心的截杀。
作为福建路军事第二把手,吕师望实际上是福建路真正的军事管理者,他的将旗哪里有人敢于碰触。未等吕师望和苏晓等人到达**出海口,泉州武职官员组成的船队迎了出来。
泉州都巡检使曹瑜,统制使胡维靳,水军统制使林沣,包括兵马都监蒲寿庚,还有威果与全捷禁军的军官,厢军的营官们,几乎全部出现了。这些武官正副职加在一起组成一个庞大的欢迎船队,大宋的官员果然是多如星辰。
没有一个文官出现,这毫不意外,文官哪怕是八九品也不会把吕师望看在眼里,哪怕是他的级别再高。
长官到来,众武官上来就是一通寒暄,施礼,好不热闹。
苏晓第一次看到了蒲寿庚,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褐发棕眼,皮肤明显和宋人有区别,和白人有些类似,鼻梁狭窄高挺,微微带着勾状,下巴极其圆润,圆的就像半个鸭蛋。这是一张典型的阿拉伯面孔,和苏晓曾经见过的阿拉伯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吕师望就是来表明态度和立场,为了震慑这些泉州武官。
表情木然,苏晓仅仅是懒洋洋的稍稍拱手算是给众武官回过礼。这就是文官时代,地位如斯,必须呈现的高姿态,如果苏晓真的和他们打成一团才属于另类。
苏晓当然不会现在就做一个另类,他需要时间。
武官们也不以为意,文官的高傲和姿态这些人早已习以为常了。何况还听说,这位来泉州担任提举市舶的文官还是宰执贾似道的表侄,能够让一路的军事长官吕师望护送,根本高攀不起。
泉州古称别名“鲤城”、“刺桐城”、“温陵”,这座引领了闽南文化源头的古老城市现在是它最辉煌的时代。
泉州市舶提举司就在府治南水门内,此位置选择的无可挑剔,无论是大宋出海回归的船舶,还是远洋而来的外籍商船,皆可以在港口停靠,随后换船至泉州市舶提举司报关。检验、抽解、搏买方便,每一个时代都适用,在泉州市舶司抽取外来蕃船赋税的同时,招商也在同时进行。这是阿拉伯人在海上纵帆远航的时代,这海上“丝绸之路”与泉州市舶司的兴盛,蒲寿庚和胡人商贾无疑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苏晓首先拜见的不是自己要取代的泉州提举市舶韩文晦,而是知州趙孟傳。
趙孟傳是宗室,同时也是泉州知州。
大宋的知州全称“权知××州州军事”,“权”表示不是正式职务,只是代理,官名为“权知军、州事”。“权”,有临时之意,意谓随时可以罢去,从名称上矫正了藩镇的父死子继之锢弊;“知”就是管理的意思;州军事的州代表民政,军代表军政。简称知州。由此,刺史非奉特别诏令不得过问所任州的州务,演化为武臣的迁转之阶,节度使也很快演化成一种地位崇高的虚衔,成为武臣的最高等级,不再有实际权力与职掌。州也就由隶属藩镇变为隶属以转运使为长官的路、以及以留守、知×府事、尹为长官的府。宋太祖削弱节度使权力的目的达到了,文官成为了地方的实际掌控者。
“知州事”不是一个正式的官名,州的实际管理者是通判。知是“知会,管理”的意思,后来发展成为牵制、监视州府长官的一种定制,因此通判不是知州的副职,而应该视之为“监州”,这才是他的身分。
知州事的品级都非常高,一个望州的知州往往在二品以上,绝对是皇帝的亲信和耳目。大宋是宦官广泛参政的时代,所以在北宋和南宋初期有很多宦官担任知州事的例子,朝廷常常临时差遣宦官兼领中、外事。如奉命到外地完成特殊使命,...权知州事或军事,提举保甲,等等等等。
现在的情况出现了变化,宦官不再受重视。泉州是宗室集聚之地,因此,泉州知州往往以宗室担任。
知州没有擅自调动军队的权利,因此,不用再担心藩镇之祸,但是,知州和通判都是文官,武官和军事受重视的程度可想而知......
南宋的通判可以直接向皇帝奏报州郡内的包括州郡官、县官在内的一切官员情况。通判实际上兼有监察官性质,但州通判级别多数为从五品和正六品左右,散州通判级别为从七品和正八品。而直隶州知军、州事为从三品和正四品,有的甚至是二品,散州知军、州事为从六品和正七品。
知州和通判与权级别有一定的相差,但符合大小相制之意,于是,宋代被称为弱宋,原因很简单,武官和军事不受重视。
好在苏晓属于文官,地位崇高,何况,市舶司的收入掌控对趙孟傳有很大影响。
“早已耳闻雨声要来泉州赴任,老夫翘首以盼。”
趙孟傳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很随和,当然,对苏晓不随和也不行。
泉州城内有几千宗室,规模宏大的南外宗正司需要钱来支撑,这些宗室不好伺候,趙孟傳需要苏晓在以后的工作中“配合”自己,同时,他也要“配合”苏晓的工作。
泉州通判名叫钱枢,字子权,进士出身。最重要的是,他是去年刚刚到任,苏晓和他认识,因为两人都是出身于枢密院,钱枢曾经是苏晓的上级。
“雨声可以去市舶提举司进行交接了,韩提举已经准备好了。”
钱枢实际上才是最盼望苏晓到来的人,对苏晓来说,这才是“自己人”。贾似道对泉州的掌控自有他的安排,市舶司的掌控无疑是最后的目标,前面的铺垫实际上早已开始,只是由于胡商和蒲寿庚的问题,权利的更迭现在正式启动。
苏晓担任福建路提举市舶,这件事对韩文晦来说是有可能是灾难性的,官员就是官员,韩文晦和可以招来海舶贸易的胡人蒲寿庚不同,他必须接受朝廷的差遣。失去了提举市舶这个肥差,韩文晦实际上已经在仕途上没有了进身之阶。韩文晦不是没有给贾似道送过礼,这些礼节他从来不缺,可惜,贾似道根本看不上眼,韩文晦现在只能期望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将来做一个富家翁。
是不是顺利进行交接,现在需要苏晓来决定。
一官一印始于唐代,苏晓需要的是把提举市舶司权利的大印接过来,而韩文晦需要的是苏晓心甘情愿接过大印,然后让他安全离开。
苏晓能够让韩文晦轻松脱身吗?显然不能,市舶司的账目,所用人员,各种支出无以计数...作为这个时代最繁盛的港口之一,管理泉州市舶司的是一个很庞大的机构,整个市舶司占地不算大,但各个职能机构很齐全,所用人员数以千计......
自夏商周直至大宋,一直是家天下,无论是公共财政,还是皇家的私有财产常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时候无法说得清。泉州市舶司很庞大,公物、公事的盘查和交接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尤其是苏晓带来了一个庞大的文吏团,人数众多,但...这个团队的工作效率在苏晓的授意下让韩文晦慢慢开始绝望。
历来,新官上任的交接重点是在人、财、物上,仔细不是问题,账目不清也不是问题,职能的易手更不是问题,关键的问题是太慢了。
虽然也设置了掌管财政的机构如户部和转运司之类,但公共财政历来是皇家的提款机,几乎没人对此有什么异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花点钱又算什么。具体到下面也一样,各级官员都有自己的助手帮助管理钱粮,但衙门里的各种花销也要从钱粮里面出,公款私款依然纠结在一起,混杂也在所难免。
正因如此,官员交接时就有了好戏可看。
走的人想多带些钱物,接手的希望前任多留下点,这是常态。虽然都打着一心为公的旗号,但实际上考虑的都是自己的腰包,拨着自己的小算盘。这个时代没有专门的离任审计,接手者认账,交接就能顺利完成;不认账,前任就走不了。
不过,接任者总要有让前任离开的那一天,也得考虑自己将来面临的境况,所以只要没有太大问题,就会睁一眼闭一眼,让前任平平静静离开,反正自己还有搜刮商贾和百姓的机会。除非是亏空过大,估计自己几年内也弥补不上;或者本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故意刁难前任,从前任那里刮点油水。唐朝时,李德裕接替牛僧孺任淮南节度使,因为在仓库数字上有争议,就曾找来前几任的交割状勘验,并上书皇帝:“诸镇更代,例杀半数以备水旱,助军费,因索王播、段文昌、崔从相授簿最具在,惟从死官下,僧孺代之,其所杀数最多。”接任者未雨绸缪,要把接手的钱粮打折扣才行,甚至打了一半折扣。
新任官员不肯接手,离职官员不能走脱。
半个月时间了,完成任务的吕师望也已离开,泉州水军职权易手,市舶司接收工作却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进行。这个位置太肥,韩文晦已经是两任提举市舶,无数人在观望这场好戏,灾难性真的有可能,韩文晦坐不住了。
不久,知州趙孟傳登门拜访,在市舶提举司“悠闲”很久的苏晓很爽快,极其热情的把赵知州迎进了市舶提举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