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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专门抽出人手照顾——”李月华张口要拒绝,孟有田已经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们人不多,而敌人呢,我判断大概是一个中队。咱们追上去,不是要硬拼,而是要打一下,给沟里的人报警,使敌人堵击山口的企图落空。大家都明白了吗?咱们马上调整,继续前进吧!”孟有田已经没有了商量的口吻,几乎就是不可置疑的命令。
“明白了。”郭龙海站起身,条理分明地指挥着,命令着,把孟有田比较笼统的指示细化清楚。
消息在快速行进的队伍中迅速传播,尽管已经疲累,但没人叫苦,没人要休息,饿了就往嘴里塞块干粮,渴了就喝口水壶里的冷水。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刷刷的脚步声,以及哗哗的碰到杂草树枝的声音。
孟有田其实只是直觉和判断,这条路他也没走过,但循着敌人留下的一点点痕迹。他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越往前走心里越焦急。
队伍刚爬上一个山头。远处便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孟有田吃了一惊,不禁暗自叫苦,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吗?
…………
形势是突然变得恶劣的,谁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在山岭中迂回行动,一下子击溃了没有防备的把守西山口的部队。抢占了两处山头,卡住了继续撤退的通路。紧接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诡异地在沟里升起,不一会儿,枪炮声在周围便激烈的响了起来,合围的敌人得到了明确的目标指示,开始猛烈进攻。向胡洞沟压了过来。
地域宽广,兵力分散,弱点一下子便暴露出来。报警的烽烟一股股升起,帽子山、单台谷、红花沟、梧桐岭都遭到了敌人的进攻,枪声、爆炸声虽然还远,但合围的态势已经形成。
从东山口出沟。从梧桐岭冲出去。连续反攻西山口失利,县委领导和部队干部作出了迂回的选择,这是依据枪炮声的激烈程度作出的判断。
布置了断后部队,干部们很快将群众编好组,分头带领。出了东山口,向梧桐岭冲去。
合围尚未收紧。敌人还在分批赶来,梧桐岭的部队和赶到突然围的士兵们一阵手榴弹雨,然后猛冲下去,激烈惨酷的搏杀之后,打开了一个缺口。战士在前,群众随后,顺着打开的缺口杀了出去。第一批人马冲出去了,但敌人调整得很快,一支日伪军从斜刺里冲过来,又将缺口堵住了。
战斗,冲杀,梧桐岭上下成了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的战场。人们都杀红了眼,没有枪就用木棍、铁锹、石块,用剪刀,用拳头,用牙齿,用血肉之躯杀开一条活路!伪军被这舍生忘死、勇猛冲击的人潮吓坏了,舍下日军,溃逃而去。第二批群众踩着尸体和鲜血又冲了出去。
黑压压的鬼子冲了过来,彻底堵住了缺口,把人们逼得退了回去。炮弹猛烈地向山上轰击,掀起冲天的泥草,一棵棵树木被炸断,山上的人们在痛哭喊叫,在绝望的奔跑。
“向南走,往南面走。”干部们带着群众向另一面冲去,可没到单台谷,从单台谷撤下来的人群已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向北走,往北走。”向北走了一段路,前面又叫了起来:“快回去!快往回走,鬼子占了帽子山。”
人流开始慌乱起来,干部大声指挥也见效不大,没有路可退了,无奈之下只好顺原路返回,再次进入了胡洞沟这块不大的山谷。不久,游击队抵挡不住鬼子的凶猛进攻,从红花沟掩护着群众也退了下来。
东山口、西山口,一个是必守的关口,阻止敌人冲进来;一个是要冲破的生存之门,唯一的活路!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地从山口吹来,松树底下,草丛旁,岩石缝中,一家一户地抖瑟在一起。孩子哭,母亲哭,父亲也流泪了。哭,哭!哭又有什么用呢?眼瞅着阴暗的苍天,会降下救星吗?
有枪的,不管是民兵还是士兵,都默默地听从着指挥,用树木、石头在山口形成障碍,挡住即将而来的鬼子,为冲开生路而赢得时间。另一部分战士开始集合,他们身后是一些是握着手枪、攥着手榴弹的机关干部,是手拿缨枪的妇救会员,是手拿石头棍棒的县区干部、是学校的学生和老师、是医院的医生和伤员……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准备进行最后一次的决死冲击。
“GCD万岁!”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悲壮宏亮的声音响了起来,长久地在山谷中回荡!
很多机关干部都觉得最后的时刻到了,纷纷开始撕碎文件、破坏器材,秦怜芳也蹲下身子,从挎包里取出文件,一张张地撕碎,扬飞。小桃咬了咬嘴唇,上前帮着她撕,抬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芳姐,咱们——”
秦怜芳从女孩子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勉强笑了笑,温声说道:“别怕,跟芳姐在一起,谁也分不开咱们,是不是?”
小桃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感觉到了些许安慰,加快了撕纸的速度。
从西山口远远射来的子弹。时而“嗖—嗖—”地从头顶掠过,时而打在地上窜起一溜尘烟。没有人躲闪。也无处躲避,子弹打在人身上,“噗”的一声闷响,中弹的人倒下去一声不吭。大家都知道,如果从这里冲不出去,今天反正是要死在这里了,既然是死,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而冲出去的希望有多大呢。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那很渺茫。西山口的地形地势不适合抵御外敌,两座一高一矮的不过二百米的山锁住了出路,矮的那座从谷里几乎无法攀登,下山的路在山口外面;高的那座算是个半拉山,地势陡峭,后面连着的是高耸的绝壁悬崖。
敌人是一个轻装中队,但显然在火力上又有所加强。四挺机关枪,再加上百余条步枪,居高临下的优势地形,使冲出山口的希望变得几乎没有。
“古书记,这么冲是冲不出去的。”胡嘉英的脸色忽红忽白,犹犹豫豫的说道:“不如想别的办法。保存一些革命力量。”
“什么办法?”古庆山黑红的脸膛隐隐出现了一丝怒色,他看不惯胡嘉英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如,不如赶快把残废军人隐蔽起来,把武器埋藏起来,组织领导群众坚持不屈服。不出卖干部和党员。全体团结一致进行斗争,来对抗敌人的屠杀……”胡嘉英吞吞吐吐地还未说完。便被古庆山的斥责给打断了。
“放屁!”古庆山怒不可遏,“你那是投降,是贪生怕死。我宁愿留给自己最后一颗子弹,也绝不放下武器。你们呢,你们会放下宝贵如同生命的武器,任凭敌人宰割屠杀吗?”
“不能。”
“跟敌人拼了。”
“死也不做俘虏。”
…………
秦怜芳也在挥臂高呼,手里紧握着孟有田送给她的手枪。脸上蓦然一凉,她伸手摸了一下,是滴水珠,是自己流泪了,还是——
雪花飘了下来,先是小朵小朵,然后就象柳絮般的片片飞舞。
“看,敌人的援军。”一声惊呼吸引了人们的注意,都向手指的方向投去了目光。
通往山口矮山的山梁上拐出了一队土黄色的人影,向着矮山急速奔去。这支突然出现的人马,令谷内的人们的心骤然冰冷。而东山口外枪炮声的临近,更让所有人的心沉入了谷底,几近绝望。
……………
望山跑死马,孟有田带着队伍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听着远处的枪炮声,却只能在山梁上、山沟里曲折前进。尽管心急如焚,但直花了快两个小时才算接近了目的地。
越接近,孟有田对以前的记忆越清晰,他想起了那里的地形地势,意识到如果就这么一下子冲过去,并不能稳操胜券。他的脑袋在急速转着,眼睛不停地四下观察着,蓦然停了下来。
“孟兄弟,怎么了?”郭龙海也气喘得很急,连续奔波了多半天,任谁都要感到疲累。
“咱们不能这么蛮干,要做下布置。”孟有田简短地说道:“顺着这道山梁能够到达山口,但那是座矮山,咱们就算成功占领,也要被对面的那座高山上的敌人压制,也无法掩护咱们的人马顺利突围。”
“那怎么办?”郭龙海急得一跺脚,枪炮声越来越紧,他恨不得一步就走到敌人跟前,用奋勇的战斗来给自己的人杀出血路。
孟有田眯着眼睛,望着一座陡峭的高山,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的话——
“侯超杰。”孟有田突然大声叫道:“还有,谁擅长爬山,都给我站出来。”
猴子莫名其妙,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孟有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才稀稀拉拉地又站出了七八个人。
“就是你们了。”孟有田简短地说道:“看见那座山了没有,最高处有两棵松树的。你们从这里下去,从背后爬上那座山,山背后的悬崖峭壁下便是敌人守卫的山口阵地。你们多带手榴弹,从山上给我把敌人的机枪都炸了。听明白了没有?”
几个人望着那座山,一时没有应答,倒不是犹豫,而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我听明白了。”猴子突然开口说道:“从这里下去,赶到那座山。爬上去,到了悬崖顶上往下扔手榴弹。把敌人机关枪炸个稀巴烂。”
“对,你现在就是队长了。”孟有田摘下身上的短枪,挂在猴子的脖子上,说道:“这个任务很艰巨,我没上过那座山,没法给你们更多的指点。你们要克服疲劳,要仔细观察,找到上山的路。”
“保证完成任务。”猴子学着别人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手却反了。
“手榴弹,把手榴弹给他们带上。背包交给别人,长枪呢,你们也可以不扛。”郭龙海又向别人,又向几个登山队员说道。
几个人飞快收拾整齐,没有人扔下枪。枪是士兵的生命,尽管攀登那座高山将会十分艰难,但他们还是坚持带着武器。
猴子将长绳系在一棵树上,第一个顺绳爬下山梁,其他几个人也陆续下去。收好从上面甩下来的绳子,几个人丝毫不作停留。翻坡钻沟,直奔目标而去。
“走!”孟有田知道再担心,再疑虑,也无济于事了,成不成功就看老天吧!
队伍又用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赶到了通往矮山的山梁拐弯处。孟有田停下来用望远镜观察动静,郭龙海则命令士兵们全部轻装。检查武器弹药,在手臂上绑上白布条,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雪花落下来,落在孟有田的脸上、头上,冰凉的感觉,冷却着脸上的温度,孟有田眯起了眼睛。他抬高了望远镜,希望能看到悬崖上的身影,但他失望了,再度转移视角,谷地内的人们已经做好了绝死冲锋的准备,他不能再等了。
“多喊几句日本话,乱七八糟就行,趁着敌人迟疑,猛冲上去,一顿手榴弹,然后——”孟有田停住了嘴巴,看着郭龙海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说吧!”
“猛扑上去,要狠。”郭龙海挥着拳头命令道:“机关枪,步枪,刺刀,一起给老子上,打鬼子个稀哩哗啦!”
“注意那边的高山,敌人居高临下,大家,大家注意隐蔽。”孟有田这句补充显得很无力,很苍白。
如果猴子等人的行动失败,就只能依靠这座矮山与敌人所踞的高山进行对射牵制,再加上谷内部队的夹击。形势不利是显而易见的,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
“走,跟我上。”郭龙海向孟有田用力点了点头,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无需过多的言语,一切尽在眼神的短暂交触中。
“狙击手留下,和我在这里掩护。”孟有田低沉地说道:“各自寻找阵位,快。”
郭龙海带着人从拐弯处冲出,没有丝毫的犹豫,直奔矮山而去。风向不错,是顺风,雪花直扑踞守矮山敌人的面目,敌人的注意力又被马上要发起冲锋的谷内人们所吸引。郭龙海快步跑着,队伍渐渐拉开了正面,六七个人一排,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作掩护,后边的战士手里都拎着手榴弹,拉环扣在小指上,做好了投弹的准备。
“什么人?”敌人发现了这支在风雪中快速接近的部队,服装让他们产生了错觉和迟疑。
“增援部队,奉令前来,一定要挡住,不要放跑了八路……”懂日语的战士在人群中胡言乱语,拖延着时间。
敌人犹豫了,迟疑了,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了。三十米,二十米,当敌人端起枪再度喊话的时候,郭永海已经吼叫着下达了命令,一个狠狠从牙齿缝里迸出的字,“打!”
前面一排战士突然蹲下了身子,射出一排子弹,两挺机关枪立刻显现出来,喷射出两道火舌,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割向敌人。几十颗手榴弹接二连三地飞到空中,翻着跟斗,冒着青烟,砸向猝不及防的敌人。
猛烈的射击,连续的爆炸,风雪中的小矮山硝烟弥漫。
“杀呀!”一声声怒吼从胸中迸发,遭到猛烈而突然打击的敌人尚未醒过神来,从烟雾中已经冲出了一个个满脸杀气的士兵,刺刀闪亮,枪弹横飞,小矮山上爆发了一场血肉搏杀。
惨叫声,喊杀声,爆炸声,枪声,刺刀入肉的声音,枪枝碰撞的声音,冲破了风雪的帷幕,血战令人震撼。
由于小矮山在谷内几乎无法攀登,而且位置不如另一边的高山重要,鬼子只有一个五十多人的小队防守。而郭龙海率领着几乎全部人马,有七十多人,尽管有长途行进的疲惫,但占了偷袭的便利,一下子就干掉了将近一半的敌人。剩下的敌人虽然拼死顽抗,但也无法改变最终的败局。
“鬼子和鬼子打起来了?”
“不对,他们喊的是中国话。”
“到底怎么回事?”
…………
谷内的人们被这一突发事件给弄蒙了,惊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冲锋的命令也因此没有下达。
一颗烟花从山梁上升了起来,在空中爆裂,几个小火球象流星似的四散开来。
那是——秦怜芳起初也茫解不解,皱着眉头在张望,看到空中迸射的烟花,她的猫眼突然睁大,放出了惊喜的光,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高声叫道:“是土门村的民兵,是孟大哥,他带着人来救咱们了。”
秦怜芳几步蹦到还有些迷惑的古庆山面前,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摇着,“古书记,那是土门村民兵队的联络信号,您快下命令啊,孟大哥,孟有田同志带着人来救咱们了。快,快上啊!冲啊,杀啊!”
古庆山旋即醒悟过来,虽然还不是十分清楚孟有田哪来的部队,怎么穿着日军和伪军的衣服,但现在已经不是犹豫的时刻,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出现了,怎么能不马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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