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不足一刻,赫赫牛皮鼓声便了起来,依照着重阳日重阳时选的吉时。
楚卿同白将军正站在对面的九华山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一面喧嚣一面落寂,好像笑话似的。
楚卿却不管那些,她替代帝玉珩成了白家的小辈,恭敬的拿着湿帕打扫那些祖先的墓碑。
其中一个白将军站得尤为久了些,他对着担忧望着他的楚卿笑了笑,亲手抚了抚墓碑道
“这是你外婆,跟着我一辈子劳心的很。”
虽是这么说他摩搓墓碑的动作却十分轻柔,可见感情深厚。
楚卿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劝说,就见白将军已经别过了头指了指旁边不远处一个无字碑
“这是大郎娘亲的衣冠冢,不知她愿不愿意宿在帝家坟里,若不愿,这里也算是她的归处。”
他话不多,可无尽的感情却迸发出来了。
明明还能听见对面骊山上的锣鼓喧天,礼部尚书尚书激昂的致辞,可楚卿却只觉得心酸。
在楚卿看来,白外公的年纪并不算大,才五十出头而已,在现代正是大好的壮年时代。
可眼前的白外公,却已经头发斑白,看似强壮的躯体下,心脏已是千疮百孔。
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可矗立在他周围的墓碑却都是他的至亲。
有祖辈、有父母,有兄弟,有儿女,到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外孙,而在这之前,外孙的日子也十分不好过。
满门忠良,北域立朝就有他们的存在,响当当的白家儿郎如今只剩孤身一人,何其讽刺!
帝玉珩眸子暗了暗,杀意在脑海中翻滚,可看着眼前的无字碑她到底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擦起了墓碑。
白将军又往一旁架起的火堆添了一些柴,看着楚卿眼里都是欣慰
“原本撑着这把老骨头都是为了大郎,如今有你陪他,老头子也算放心了。”
楚卿看了他一眼,总是汝慕望着他的眸子里带着些警告。
白将军知道她不爱听这些话,便笑着接过楚卿手里的布巾在盛满了温水的铜盆里洗了洗。
“大郎是个好孩子,我虽未陪着他长大,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你上心的很,这一上心,就是一辈子。
你不是个简单的姑娘,但外公知道,你重情,但凡你把谁当做亲人了,那必然是要好好护着的。
我只盼你和大郎能够好好的。”
白将军对着楚卿明显气呼呼的背影笑了笑,眼里有些无奈。
没想到他这一辈子听媳妇儿话,听女儿话,到老了还要听外孙媳妇话。
“老头子不是跟你交代后事,只是要把这些事儿给家里人念叨念叨。”
楚卿却不信,背着他撇了撇嘴“外公告假吧,跟我出去练兵,您到时候就不会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白将军被她气的吹了吹胡子,却没挡住他逐渐升起的好奇心
“老头子听大郎说过一嘴,如今叫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更好奇了。”
楚卿又提起裙子蹲在地上除草,挂灵幡,听见这话便道
“外公便是不跟我去,往后也是要吵着去的,到时候就没有那么多时候跟我说,大郎交给你了啊,这种话。”
白将军被内涵到了,却又无法反驳,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
可对着眼前这个丫头,他又没办法发脾气,只能默默的受了。
“那我就装病,你带我云游。”老人家闷闷的说了一句,也起身跟在楚卿身后按照祖宗辈分摆起了祭品。
马车就停在一旁,他来来回回却又默不作声,与刚才那个念念叨叨的老头截然不同。
楚卿回头望了他一眼,在摆弄完一切之后,这才走到他的身后跟着他一起祭拜祖先。
“外公,你好好活着,五十岁才是人生巅峰呢,你总不想我们连长辈的都没有吧?
我还合计着等我十八才和阿珩成亲呢,那时候他都二十了
你说我们生几个娃娃好呢?奶妈肯定不如我们自己带着好啊,这样才会更亲近对不对?”
白将军抽搐着脸皮,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了楚卿一眼,却转瞬又笑了。
他一手执香燃起,分给楚卿一半儿带她一个一个祭拜。
等到上完了香,白将军还靠着外婆的墓碑说了会儿话。
楚卿则在一旁打扫,免得火星溅到哪儿惹起火灾。
对面骊山上的祭天仪式堪堪结束,粗壮的香烛燃了老高,随后就听号角声起,伴随着人们的呼喝喧闹声。
听的楚卿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白将军不知何时站到了楚卿的身边,他老人家也是黑白色衣衫,如今眉壑隆起,显得有些忧心
“这猎场从来就没有消停过,大郎如今虽然压下一些风头,难保旁人有坏心。”
楚卿听他这么一说,脸色也不大好看“阿珩说,不会出挑。”
“他从未想过要什么,但他受过的苦还少吗?”
白将军话音一落,楚卿的脸顿时黑了。
她扭头看了看老将军又看了看马车,最后还是扶着他老人家上了马车匆匆赶回了府。
帷帽被她重新放了下来,秋日里的凤吹过,只能看见那张白玉似的脸,和她那鲜红却紧紧抿起的唇瓣。
亲卫驻守的地方不远,却因为骊山那里祭天戒备严谨了些。
老将军不耐这些麻烦,这才和楚卿两人上了山,众人会合后,楚卿掀开车帘进了车厢,外面只能看见她一身黑衣凛冽。
“做皇家人真麻烦。”楚卿嘴里念念有声。
老将军这次却是耐着性子给楚卿倒上茶,笑了笑
“皇家是非多,皇家少亲寡,原本我只想让大郎自由就好,如今却又因为白氏一门叫你们背上了担子。”
“若是嫌烦,换个自由身也成,只是到底只有这天下大权才能保护你们无恙。”
老人家一双眸子里有慈和也有平淡更有愤恨,情绪交织在一起,使他老人家看起来格外的复杂。
楚卿方才也只是感叹一下,她也不是不知事的人,中华山下五千年,皇家那点儿事儿早就教人抖落干净了,为了那个位置,人们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白将军敲了敲车厢,提高了声音道“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