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乞丐中散开了一个缺口,现出一个盖上了白布的担架。
这担架孤零零的躺在他们的脚边,看起来格外凄凉,就像是被随意丢弃在此的尸体,只是盖上了白布,在人群中丝毫没有受到注意。
这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帮主遗体应有的待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很不重要。
可刚刚这些乞丐明明就是一个个群情激奋的来为花黎报仇,怎么可能是不重要的样子?
不止是南宫剑宗的师徒五人,汪海显然也觉得奇怪,有意无意的说了句,“前任老帮主在你们花子帮还真是德高望重啊。”
花询连连点头,“是、是,先父一向待人谦和,深受弟子们爱戴。”
此时人群很自觉的散开,在拥挤的人海中腾出一条通往花黎尸体的路,可汪海似乎并不急着去查看尸体,而是继续问道,“我听闻,老帮主膝下有二子一女,你是次子。长子花罄,三女花沁,现在何处?”
花询一愣,两只小眼珠子滴溜溜的在眼眶中打着转,片刻后笑道,“他们二人早年外出游历,至今未归。”
汪海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武宗大会如此大事,他们二位都没有回来吗?”
“没有……没有……”
“贵帮出了此等大事,可有通知他们回来?我想和他们聊几句。”
花询面露为难的说,“家兄与家妹离家甚久,在下也无法联系到他们,无法拜见督公,还请宽恕。”
汪海那一汪清澈如海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将目光聚集成了两道细小的利刃,直直的刺穿了花询的胸膛,“那……你的那位长兄可真是不太喜欢你。”
花询一愣,“这话……怎么说?”
“他近几天明明已经来到了广州,居然没有告知你,莫非是故意瞒你?”这是个问句,但汪海并没有想要他回答的意思,刚语气平和自然的说完,便自顾自的向花黎的遗体走去。
留在原地的花黎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消息,久久无法回神。
汪海来到担架面前,对着花黎的遗体微微作揖后,便指示身后那两个西厂番子掀开了白布。
花黎的尸体保存完好,且并没有死亡多久,此时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有胸口一道血污,看起来这里就是致命伤。
剥开衣襟,露出胸膛,擦去伤口边的血污,便露出了两道极深的刀口。
这两道刀**叉,呈“十”字形状,看来正如花询所言,是十字刀宗的刀法所致。
这两道伤口皆向外翻,显然是生前造成,从这伤口的位置和深度来看,生前受此伤便是必死无疑,死因没有疑问,这就是致命伤。
“花二先生。”
花询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小跑着来到汪海身边,“督公有何吩咐?”
“这就是你们说的伤口?”
“正是。这标志性的十字刀口,显然是十字刀宗所为,所以我们推测……”
“花二先生。”汪海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可知道你们口中的‘修罗刀’是什么人?”
花询知道这是他的明知故问,疑惑道,“他……是十字刀宗的第一刺客,杀人如麻,刀法了得……”
“他还是皇上亲封的‘护国三武圣’之一的‘刀圣’,你可知道?”
这花询看起来的确消息不灵,似乎也是才知道封子修是刀圣,紧锁眉头,支支吾吾的说道,“那……被封为刀圣后,那‘修罗刀’是不是从此不再行刺客之事了?”
他以为汪海会以“皇上亲封的护国三武圣是不可能乱杀无辜的”为由,让他打消对封子修的怀疑。
没想到汪海微微一笑,说道,“不,只是杀人的酬劳更贵了。”看他一脸茫然,汪海又是一笑,“你可知道,这并不是刀圣造成的伤口。”
“为何?十字刀口,两刀毙命,难道不是……”
“当然,这的确是十字刀法的伤口,但你可知,同是十字刀法,顶尖高手与一般生手所造成的伤口是不一样的?”
这一点花询没有想过,“这……同样是十字刀口,有何不同?”
“当然有不同了。顶尖高手所使出的十字刀法,乃是一刀足以毙命。只有生手才需要两刀。”
花询仍然不解,“若是如此,高手造成的伤口应该是‘一’字形的?”说到这,花询又“猜出”了汪海的真正意图。
这封子修不但人称“修罗刀”,更是皇上亲封的刀圣,自然是十字刀中最顶尖的高手之一,那么他造成的伤口应该是“一”字,说明花黎不是命丧封子修的刀下。
然而他还是猜错了。
“不,就算是十字刀宗的顶尖高手,也不会违背十字刀口这一标志,这是他们的死规,也是烙印在骨子里的习惯。所以就算是一刀毙命,也会在尸体上补上一刀,完成这个标志。”
花询依旧是大惑不解,“如此说来,都是十字刀口,又有何不一样了?”
汪海料到他不会明白,正欲解释,却听楼上传来一声嘲笑,“你还真是笨啊,死前造成的伤口会外翻,死后的则不会。”
此时大厅里没人敢说话,就听汪海和花询两人间的一问一答,此时忽然传来第三人的声音,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却见南宫羽身后一个身材匀称的年轻男子正满脸嬉笑的望着楼下,从表情来看,刚刚的声音是他发出的没错。
汪海只看了他一眼,便笑着说,“这不是木凡吗?想不到年纪轻轻却如此博闻强记,看来郡主果然是教导有方。”
这是白马筱第一次和一个太监说话,但并不是他印象中那种阴阳怪气的形象,虽然他的嗓音尖锐,但很是绵软,有点像变声期前的少年,给人一种稚嫩亲切的感觉。
而他说自己博闻强记,白马筱有些受之有愧,毕竟看过一些刑侦剧的人都能说出这一法医学常识,可怜古代人没有他这样的福气,这些有趣的知识非专业领域的人还真少有人知。
“汪公公过奖了,哈哈……”
白马筱随口打了个哈哈,却被南宫羽回头瞪了一眼。
按礼节来说,他应该称呼“汪督公”,毕竟汪海现在是以西厂督公的身份来此查案,称呼他为汪公公显然不合适。
但这一点白马筱自己肯定也想不到,南宫羽也不会明说,而汪海也并不在意,聂涧枫和剑音也不懂古代礼节,唐珊雨又太小,于是这一瞪便让白马筱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以为是责怪他多嘴,便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虽然是个小插曲,但也算是替汪海解释了,“正如那位木小兄弟所言,生前与死后的伤口会有明显的区别,所以十字刀宗的顶尖高手所造成的十字刀口,应该是一条外翻,一条不外翻,而不外翻的那条伤口是由死后补上标志所致。”
花询这下明白了,低头看着父亲遗体上的刀口,两刀均是外翻,所以凶手虽然是十字刀宗的刺客,但并不是个高手,也就绝不可能会是封子修。
“多谢督公教诲,是我们错怪了郡主大人。”说着,他向南宫羽拱手,深鞠一躬,“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南宫羽肃然道,“无妨。令尊之死,还请节哀顺变。”
花询哀叹一声,对汪海拱手道,“汪督公,我们就此告辞了。”
“慢着。”他们刚想走,便立刻被汪海拦下,“事情还没有结束呢。”
花询不禁皱眉,心想自己已经给郡主道过歉,此事就算是个误会,这位西厂督公还想怎样?
“娘娘派我来此是调查花黎之死,如今还未查清,花二先生这就要走了?”
花询脸色一沉,“汪督公,先父的遗体既然已被查验过,还请准许入土为安。在此之后,敝帮将全力配合督公调查。”
汪海那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下颚微扬,静静的瞧着他,极有穿透力的目光似是穿过了他,直视着他的内心。
他的目光使得花询那沉闷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似是有千万心绪从他脸上飘过。
这样表情变化尽收汪海眼底,他颇有些满意的笑了笑,“既然如此,花二公子就带着令尊回去安葬吧,汪某日后再去拜访。”
花询明显长出了一口气,向南宫羽和汪海各行一礼,大手一扬,众乞丐便抬起花黎的遗体,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小行馆。
一瞬间只留下空旷的大厅,桌椅都被挤到了两边,有的甚至成了碎片,铺了一地。
小行馆的掌柜远远躲在柜台后面,看着余下的众人瑟瑟发抖,显然是因为害怕,但大多是因为心疼。
待花子帮的人走远了,掌柜才在伙计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对众人拱手作揖,颤声道,“各位行行好吧,仅入住本店一天,闹事的来了两三拨。小的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是非富即贵的贵人,敝店实在太小,招不住各位爷爷奶奶啊!”
看这掌柜的这副惨样,白马筱等人哭笑不得,原本来这小行馆的都是武林上一些底层门派,哪有机会遇见这么多大场面,又是郡主又是武圣的,还有西厂督公甚至连皇帝和南皇后都来过了,实在是几辈子都遇不到今天这样的情形。
汪海走到掌柜面前,伸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打扰了,这钱就当是买你的小行馆一个月,多的则是今晚的赔偿,还请你多多照顾郡主殿下。”
这金元宝有掌心那么大,少说也有五十两,莫说一个月,都可以连房子带地皮买下整个行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