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带到了月氏国。这里地处西南,笃信小乘佛教,到处矗立着金碧辉煌、千姿百态的佛塔,高耸的尖顶和层层堆叠的塔牙,精美的白象石雕,随处可见的佛坛林立。四周环绕着葱郁的密林,壮丽巍峨的雪峰,还有那湛蓝如镜、静静流淌在山间的河泊,无数蝴蝶在其间翩翩起舞。
这里不仅风光秀丽,民众也很悠闲,好像每个人都成天在大街上晃荡,或去寺里拜佛,再不然就是坐在家门口慢悠悠地喝茶。
月朗在王宫前矫健地跃下坐骑,顺手将杨天意也抓了下来。这一路上怕她逃跑,白天黑夜都看得紧紧的。
他将马缰绳和杨天意一并丢给了卫士,径来见母后。父王去世之时,他还在寺庙里出家为僧(这国家有个奇特的风俗:男子一生之中必须至少当一次和尚,脱下袈裟还俗后,才能包上头巾,身穿成人的罗衣;还要等到头发长满看不到香疤的时候,才可娶妻生子)。因此这半年多来,一直是王后月姥当政。
月姥头戴花枝式后冠,花心嵌着黄钻和金色珍珠,熠熠生辉,手上佩着那枚象征王权的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戒指,端坐在鹰王椅上,雍容高贵。当下看到他十分喜悦,简单地询问了这次远征狩猎的情况,便赶他回去休息。
月朗回到寝宫,甩脱了战袍,喝了几口酽茶,忽然想起抓回来的那个女人,便命人将她带上来。
杨天意已被洗刷干净,换上了最简单的侍女白袍,纤尘不染,但已足够令他眼前一亮。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子的眼眸是如此澄澈明透,有如清晨含着露水的苞蕾,只是现在,这双眼睛里充满了怒火,直直地瞪着他,不跪不语。
月朗一路之上已经领教了她的倔强,这时见她站直着才及自己下巴高,仍是这副模样,丝毫不惧,不知怎的有几分好笑,面色却是十分端肃,当下轻咳一声,威严地道:“你会什么?煮茶、做饭,还是洗衣服?”
杨天意再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见上头这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接着又说:“你是我捡来的,现在你是王宫的奴隶了。”
什么,捡来的,奴隶?她堂堂大宋国医,竟然莫名其妙地到此沦为阶下囚不算,还要被人当做奴隶?!她不觉怒从心头起,狠狠“呸”了一声,“你做梦!”
月朗没有生气,只扬声道:“来人,将她带下去!”
天呐,她真的便要成为个小奴隶,一生禁锢在这异国他乡么?杨天意浑身热血上涌,忽然看到他腰间佩着把匕首,上面镶嵌的蓝宝石幽幽闪光,登时有了主意,蓦地扑将过来,拔出匕首便向颈边横去。
月朗没料到这女子如此性烈,大骇之下,好在反应疾速,一把夺过去,匕首雪亮的刀锋在他手掌上削过,杨天意脖子上也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刚好侍女们赶到,见状惊叫,赶紧去叫太医。月朗倒没在意受了这点伤,眼睛紧紧盯着她,绿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冷冷道:“你——就这么想死吗?”
杨天意扭过头去,任鲜血一滴滴洒在雪白的衣袍上,但就是不吭声。
月朗不禁暗讶,无奈地挥挥手,“带下去吧。”想了想又加上句:“把她看好了。”看着她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被分到了膳食房,从最粗笨的活计开始干起,挑水、生火、淘米洗菜……桩桩件件都是她从未做过的,稍慢些要受到责罚。更要命的是,奉了王子殿下“看好了”之命令,居然在她的双脚之间拴了根细细的铁链。杨天意不禁苦笑,这回算是真正体验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忽然就想到那个杏花满天的日子,有个人也是这样子,几次三番轻贱自己的性命。他当时的心情,怕是与今日的自己一般无二吧……这般想着,眼泪便不知不觉滚落下来。
王宫里的规矩很多,礼仪也很严格,侍女本就是奴仆,她更是最低贱的,说话时不能直视上等人,进奉东西时必须跪着,要坐也只能坐在地下,连鞋子也没得穿,成天光着脚跑来跑去。膳食房的掌御埃玛是个又高又胖的女人,性如烈火,专门负责调教她们,一根鞭子从不离手,瞧着谁不顺眼便劈头盖脑地抽过去。
她初来乍到,又是个被王子殿下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异族奴隶,人人可以作践。有次侍奉上茶,水稍稍热了点,被埃玛端起来便朝头上浇了下去,烫得她失声尖叫。至于挨打、训斥、罚跪,更是家常便饭。
活儿多得做不完,吃的又尽是粗茶淡饭,令她很快消瘦下去。这日担水回来,又抱了十几件埃玛和其他女官的衣服去洗,干完已是黄昏,回来后却被告知:因为没能及时将柴劈好,晚饭被罚不准吃了。
杨天意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来到后院劈柴。她本力弱,一根一根地砍下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午夜时分。
周围一片暗寂,人们都已经睡了,沉闷的劈柴声在空落落的静夜里显得十分刺耳。杨天意看看掌中大大小小的血泡,委屈得几乎要放声大哭。
不,自己从小坚强,再苦再悲也不能掉眼泪。她只有沉浸在往事当中,用回忆安慰着自己,情不自禁地吟诵道:“当归方寸地,独活岂堪怜。异乡消远志,熟地难继缘。桂枝散秋意,莲子漫寒烟。五味心皆有,寄生难俱全。”
这是与萧恩时初见之时,杨天意故意出药谜儿为难他,未料他即赋诗一首,表达了历经沧桑,身心俱疲之感,此刻用来形容她自己的心境,倒也十分贴切。
忽然有人拍了几下巴掌,“好诗!”杨天意一惊,“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