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处,萧恩时将遇见叶飘的事告诉了杨天意。杨天意惊讶万分,连连追问,又猜测道:“难道他穷途末路,定得去投靠那鬼教吗?他那支手臂便是害在阮八娘身上,他不去找她麻烦,反而成为其间的一员,这、这可不大像话。”
萧恩时道:“阴司教势力庞大,又有种种害人伎俩,单凭叶兄一人之力,恐难以报仇雪恨。”
杨天意道:“就算是这样,他不是还有偌大一片家业,琴操和儿子还等着他回去呢,他怎能、怎能……”其实她还有话说不出口,阴司教教主合欢擅长媚术,不知迷惑了世间多少男子,那凝碧山庄庄主林深霁便是明显的例证。放着好好的世家子弟不做,助纣为虐,坏事干绝,宁愿舍了爱妻娇女,也要追随于她的裙下。是不是叶飘也——
萧恩时道:“我也觉得奇怪,本想问个明白,他却似乎不愿意多说。此人亦正亦邪,无所顾忌,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无论怎样做都是有可能的。”
杨天意默然。她本来就觉得这谜一样的男子好生令人难以捉摸,这回更加猜不透了。
萧恩时又道:“不过,他临去之时,自背后伸出左手,五指张开,正反翻了三次,旋即又收进了袖内。”
“伸出五指,正反翻了三次?”杨天意困惑地,“这是啥意思?”萧恩时不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静默中,杨天意又问:“你与叶飘相见,被那些人发觉没有?”萧恩时道:“不清楚。叶兄走后,我跟了几步,隐约听见那合欢对教众说什么‘近来山下突然出现了不少江湖中人,大伙儿须严守戒备,不得掉以轻心。’”
杨天意皱眉道:“难道他们已经发现咱们了?这倒有些棘手,咱们以后行动须多加谨慎才是。”说到“行动”,忽想起一事,悄声道:“狄元帅派心腹之人来过了,说他预备将攻打邕州的日期定在正月十五左右,问咱们计划何时行事。我想着离正月十五只有两天了,不敢擅专,要等你回来请你示下,军中来人还等着咱们回话呢!”
“正月十五?”萧恩时偶一抬头,望见月亮的清辉自窗棂中洒进屋内,心中忽动,手掌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欲攻取邕州,必要经过城池东北面的昆仑关。相传昆仑关是汉代伏波将军马援所建,是邕州城的门户和屏障,谷深坡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然昆仑关被侬智高设重兵把守,不易通过,狄青只得把部队驻扎在关下。
转眼到了新春,狄青仍是按兵不动,传令营中道:“新年令节,应行庆贺。诸位军士离家远征,着实辛苦,可备足粮草,休息十日再进兵不迟。”众将得令,皆不知元帅是何用意,暗暗纳罕,又不敢多问。
消息传到邕州城,侬智高生性多疑,对此事不以为然,只命探子详加打听。此时正是正月十四,明天就是上元节,狄青声言休兵,在军营中张灯结彩,设宴作乐。
第一夜是上元节,狄青与高级军官开怀畅饮,闹了个通宵。侬军十几名探子返回邕州,据实报了。至此侬智高方信了八九分,冷笑道:“狄青那黄口小儿,带兵打仗不过短短几年,此番人马上也不占优势,什么劳军休整,我看是畏缩不前了。”因此也就懈怠起来。
十六日夜,轮到宴请中下级军官。喝到二更天,狄青忽然呕吐起来,从人连忙把他扶到内室,过了一会,一位亲随出来说:“元帅不胜酒力,已经睡了,望各位尽情欢乐,莫要拘束。”说罢连连举杯劝酒。众将连着数月以来奔波跋涉,早已劳累不堪,难得有机会痛饮一番,因此人人兴致盎然,你斟我酌,不肯休息,一直到天快亮时酒宴还未散。
等到天明,众将都至帐下候令。忽有一骑飞奔而来,马上军校口传将令道:“元帅早已进关,诸位将军,从速前往会师,不得迟误。”
诸将闻言,方知狄青已经夺取了昆仑关,不胜惊愕,匆匆领兵入关。原来昨夜他佯醉入内之后,即刻改换了战服,约了先锋杨文广、大将孙节等人,乘夜渡过了昆仑关。
原来狄青深知昆仑关之险,倘若强攻,必定会损兵折将,且胜算不大。他明知侬军必有侦骑前来窥视,故意在上元这一夜,张灯设宴,以安贼人之心。果然叛军中了耿青之计丝毫没有防备,被狄青率八百轻骑潜出,趁夜奔袭,暗中出击,出其不意地拿下了昆仑关。
余靖、孙沔一边引军急进前去与狄青会合,心里却暗暗不是滋味。这俩人原是文官,余靖为广西安抚使,孙沔为广南安抚使,均是朝廷派来剿除侬贼的。初到此地,雄心勃勃,建功立业,便在当下。不料在两广兜兜转转几个月,反被侬智高牵着鼻子走,与叛军正面交锋了几次,俱皆失利,寸功未立。
此次狄青南征,仁宗诏令岭南诸军,一概受其辖制。宋朝制度,本有些重文轻武,文臣授受节钺上前线督战已成惯例,此次仁宗命狄青南征,一介武夫独当重任,这是从未有过的恩荣,免不得众议纷纷。狄青到了宾州,会集了余靖、孙沔各部,统一受他指挥,二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内心却怀着不满。这次狄青夜袭昆仑关,他俩事先皆被蒙在鼓里,虽是打了胜仗,也未免愀然不乐。
狄青以退为进,定下此计,马踏昆仑关,直抵归仁铺,列阵以待后军。到得各部陆续前来会合,已是辰牌时分。
再说侬智高正在酣睡中,忽然一跃而起,叫道:“不好!”他生性警觉,虽在寝中,头下也枕着只“矢箙”,这“矢箙”乃是盛装箭矢的器具,以兽皮制作,因其中空,虚能纳声,附耳枕在上面,数里以内人马声都能听见。
侬智高听得城外传来动静,知道中了狄青暗渡陈仓之计,急令部队装束齐整,数万人倾城齐出,全军排成三列锐阵,人人手执藤牌、捻枪,身穿绛衣,望之如火。
先锋杨文广、大将孙节等先行来到,见贼兵气势汹汹,即刻上前交战。贼兵枪箭齐施,孙节舍命抵敌,不到半个时辰,中枪而亡。
这时宋军大队人马赶到,余靖、孙沔所部驻在高冈上,见孙节阵亡,不觉大惊,狄青立时汗出如雨。
侬智高在城墙上亲自督战,见己方占了上风,心中暗喜,却不露声色。忽闻鼓声大震,一彪人马从山麓杀出,分为两路夹攻侬兵,阵里一员大将,披头散发,脸上戴着铜面具,手执白旗,在那里左右指挥,大呼杀贼。
侬智高眉头紧皱,问左右:“这人是谁?”军师黄师宓在旁答道:“这人必是狄青。听说他每战必披发、戴铜面具,冲锋陷阵,因其脸上有刺字,故人称‘面涅将军’。”黄师宓原是广东进士,甚有计谋,侬智高起兵之初便依仗其出谋划策,进军神速。
侬智高“唔”了声,不再说话,见下头宋军两路骑兵交互穿插,忽左忽右,不时变换方向,勇猛无比。骑兵们人人手握一杆长柄“环子枪”,枪首侧面加有双倒钩,正是破己方藤牌阵的克星。
突然高冈上又杀下两路兵马,生龙活虎,将阵中侬兵冲了个东倒西歪,正是余靖、孙沔所部。侬智高心下一紧,禁不住暗暗着急:“妹子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就算正月十五教里要举行重生仪式,十万大山距此地不过二百多里地,算起来一天一夜援兵也该到了,难道是半途出了什么差错?”